距离永刚只是两三米远，燕子躲在那棵苦楝树后，身子紧贴着树身，手指掐着树皮，乌黑的短发黏着脸颊。燕子的头不时地伸探，眼睛却直盯着永刚。她的心跳很快，她能感觉自己心脏的音律，脸颊也在微微地发热。
她看到了永刚上扬的眉毛和不大的眼睛，那眼睛里噙着泪水，脸上的肌肉扭在一起抽搐着，但还是那么好看。不知何时起，燕子就注意上了永刚，喜欢上了永刚。燕子察觉到没有人在的时候，永刚的那双眼睛里总是透出一股忧伤，那股忧伤一直像一只蝎子蛰在她的心里，让她痛苦不堪。不管是她干活还是睡觉的时候，永刚的影子总是出现在脑海里。
“春妮，妮，你听见吗？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永刚的双腿盘坐在地上，身子很僵直，头微微向前倾斜，或许他以为这样，坟墓里的人就能听得见他说的话。现在，燕子的心又一次被蛰痛了，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满脸泪水，背靠着苦楝树双手掩面而泣。
“小泉已经上一年级了，小怡也上幼儿园了
…….小泉已经长到我半身腰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懂得照顾小怡，他疼妹妹，有好吃的都先给妹妹吃。”
空气里又飘来永刚很轻很小的声音，像是喃喃自语，轻得在燕子的耳际边就一下子散开了，但一个字一个字还是像把锤子往燕子心里砸去。
“妮，你在那边过得好吗？过不好你就托个梦，我就来看你，给你烧钱，你好了才能保佑咱们的孩子平安成长
…...我已经两年没出海了，这个家离不开我，你走后，小怡整夜整日叫妈妈要你
…….你怎么这么狠心撇下我们
……怎么就这么狠心
…….”燕子听到永刚呜咽的声音。永刚还是保持着僵直的坐姿，黝黑的膀子闪着太阳反射的一层光，脸上挂着一条一条的汗渍和泪水.燕子看到永刚把头突然磕到地上。
燕子的泪水唰唰地直流，她抬起泪眼望了望长满山坡的长春花，有白的也有红的，长春花有六个花瓣，一朵小花就像一把小伞，成群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林间“叽叽喳喳”“咕咕噜噜”的鸟语声和嗡嗡采蜜的蜜蜂特别刺耳。
这景色是多么美好！如果春妮还活着，如果永刚还像以前一样去南海捕鱼作业，这个家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家！现在他连海也不出了，他两个幼小的孩子，还有卧病在床的母亲！他脱不开身呀！看看他的脸是多么憔悴，看看他的胡渣多么乱七八糟的！想想他以前的脸是那么的滋润，下巴好光洁
….. 燕子不敢往下想。她是结过婚的人，怎么会去想另外一个男人呢？她对永刚的感情会不会是一种同情或是怜悯？但为什么每次见到永刚心里总是砰砰乱跳呢，难道自己真的爱上了永刚？压在燕子心头的往事浮现出来。
燕子是从山那边嫁到海这边的人，她不像海这边的人那般识得水性。两年前的那天，燕子像所有海边人那样去赶海。
海水退潮是海边人去海里捉鱼摸蟹，捡海螺的好时节。夏天的傍晚是最好的时节，人们一大批一大批往海里赶，那情景像赶集一样的热闹，整个海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点。
那天，海水涨得好快，刚才还在小腿的海水突然涨到人的半身腰了。燕子再也不敢恋着捡海螺了，赶紧拖着绑着塑料泡沫的竹筐往回走。海水退潮的时候很慢，等到涨潮了，说涨就涨，消无声息的海水已经涨到人的脖子。燕子四处看看，她身边哪有什么人，刚才还密集的人群有些已经回去，有些已经走在她的前面，只见海面上一片昏暗，落日的余晖早已无影无踪，海面上似乎很平静。燕子一看，离上岸的路却还有好长呢！这海水一涨自己怎么也走不到岸边啊！燕子知道自己陷入了危险。她不识水性，心里很慌。这一慌张，她就被海水呛到，喝了几口海水，海水很咸，咸中带苦，燕子的舌头隐隐地发麻。她赶紧捉住竹筐，竹筐就像是一个救生圈，她的身体随着竹筐随意地浮动。海边的人越来越少了，那些人点也看不见了。海面上开始看见有人划着舢板，可是太远了。燕子大声呼叫，回应的只是呼呼的海风在耳际猛烈地吹。燕子感到很冷，很累。竹筐在漂，身子也在漂。
家在哪呢？燕子想到孩子，想到丈夫，自己不能就这么被海水湮没了。她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意识开始有点混乱。
“来，捉住我的身子，我带你回去！”迷糊中燕子听到有人在说。
那人把燕子的竹筐绑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像条长翅的飞鱼扑哧扑哧地往海岸方向游去。燕子一手紧紧捉住竹筐，一手紧紧捉住那人的身子，她能感受到那人身体上的力量和热量，她还是不禁地心跳加速。
那人就是永刚，永刚救了燕子。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小渔村里传遍了。永刚是潭门人，潭门人都要去南海作业。那时候永刚的妻子刚刚过世，永刚只能在家里捉鱼摸蟹挣些小钱。这一呆就是足足两年，永刚没有出过一次远海。
燕子为了感谢永刚的救命之恩，农忙时节就帮着永刚干点农活。时间一久，流言蜚语开始到处飞，说他们眉来眼去的，恐怕早就给燕子的丈夫戴了绿帽。刚开始燕子还不觉得什么，可是这么一传，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丈夫的脾气开始暴躁，丈夫也开始冷言冷语对待她，她真是有苦说不出来。燕子忍声吞气，她尽量回避永刚，看到永刚她就赶紧躲开，她只能默默地关心着永刚，远远地看着永刚。
现在，看到永刚在妻子的坟前痛哭的样子，燕子的心一阵一阵地被揪痛了。如果没有流言蜚语，如果丈夫能信任她，自己会不会爱上永刚呢？
“谁？”听到永刚的喝下，燕子心里一惊，莫非自己被永刚发现了？哦，原来是一只飞鸟扑哧扑哧地飞落在永刚妻子的坟墓上。那只飞鸟一点都不怕人，正睁大眼睛看着永刚。
“妮，我想出海，可是家里怎么办啊？家离不开我
……我心里憋着
…….好苦好苦
……”潭门人不出海等于没有出息，永刚是多么难过啊！
“永刚，你出海吧，你家里的孩子由我照顾，你母亲也由我也来照顾。”燕子不再躲闪，从苦楝树后大步走出来。
“你？你怎么来了？
”永刚一脸的惊讶，“你就不怕流言蜚语？”
“我不怕，人正不怕影斜！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帮你是理所当然的。”燕子坚定地说，嘴角边带着微笑。
“不行，我不能连累你！”永刚怕燕子的丈夫更加误解。
“我会说服他的，放心好了。”燕子自信地说。
一个星期后，燕子带着永刚的孩子在海边渡口处远远地看着永刚的渔船慢慢地驶出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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