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潇潇
第二章 重回校读书
(—)失 学
我们从高炉阵地返回家以后学校复课了。
复了课，我心眼中常常记着郑亚发，没见他来学校上课。
他比我长一岁但又低我一个年级，因为斗地主时期他暂停止了上学后来又复了学。听人说为了避免家庭背景对郑亚发的长期正面打击伤害心灵，他母亲的姑父带他到G省他母亲外家那里读书去了。郑亚发平时读书很用功、成绩很优秀又聪明老师很爱他，他离开学校到别处去读书听老师的口气似乎舍不得他。
为了挽回失去的课程，任课的语文、数学老师不分昼夜给我们教课和补课，同学们个个十分认真地发奋学习。
第二年也就是1959年中旬我考上了W县的“古城中学”初一班，这个班是学校里唯一的试验班，全班五十多人，男女同学几乎各占一半。“古城中学”是一间初中高中一体化的完全中学。
带着乡村孩子的幼稚思维进入了县级中学，少年时代的人生平台视线开阔了。W城周边乡镇村庄居住在国外和港澳的人很多是个侨区。班上的同学以至学校大群很多人穿着从海外寄回的衣服花花绿绿。学校里教室和校舍很多，但都是土木建筑；有一幢水泥结构教学大楼，听说教学大楼是早年华侨捐建的；楼下有条长廊，长廊墙壁上设置着一长块一长块的黑板，长廊边还有作文、书画比赛得奖的文稿张贴栏；长廊下向南看去广宽的操场上绿草如茵；操场外围是学校给各班划定的菜园；校园里还种着很多花木；校路上有一排排的風景树，整个环境宛似个大花园……。
我所在的班主任姓唐，他身材魁梧是教政治课的副校长兼班任的，还有个副班任姓宋是个教历史的老师，听高年级的学生说教历史的宋老师是个“右派”，当年人们常常斗争他，又说宋老师对中国历史很娴熟，国学底蕴也很厚，善写诗填词，他讲历史课引人入勝，凡听他的历史课没人不赞尝他。
我在小时己听说“右派”这个名词，而且印在脑子里。
少时，我常常见到报纸、漫画宣传右派他们反党、反社会主义很猖狂，我脑子里早己形成了一个概念：右派分子一定是个“狰狞面目”这类与正常人格格不入的东西。但是我第一个见到这个
副班主任——右派宋老师，他个子稍高清瘦文雅，表情孤郁少语，更不发现他有半点狰狞的外迹。从此“狰狞面目”的右派形像，暂暂在我脑子空间里淡去了。
开学上课己经一个星期了。
第二个星期一下午，上课钟刚响不久，只见唐、宋两位班任一齐进入教室，唐班任步上讲台住黑板上用红粉笔写上“‘我的理想’主题会”七个大字。
没人想到这个突如其来的主题会，约在半刻钟内没人说话。
一会儿唐班任说话了：
“我和宋老师一起来当你们班主任，以后具体的事情大多由宋老师来管理，大家要自觉遵守学校纪律，好好学习，在学校里带头做个表率班吧，因为你们是学校的试验班，请大家不要忘记这一点啊！”
“今天开这个主题会希望大家热烈发言谈自己的理想，
最好上讲台来讲可以培养个人演说能力……”。
宋老师站在讲台下右侧接着说：“希望同学们遵照唐副校长的教示还是以自觉管好自己为主，我会配合唐副校长把班主任工作做好的…”。
两位班主任说完了话，…5分钟过去了，…十分钟又过去了，直到十五分钟全班同学还是鸦雀无声，我看着这个场面心里感到很无奈。
在这十五分钟内我一直在思考我将来能干什么呢？想起了参加炼钢铁时的姜师傅他的专业技术人生在我脑子里留下一条深痕；同时，我又想起我父亲一介清贫，但他时时不放弃文化，
躬耕之余还手不释卷的看书看报。他对国学修研得很好，在他床头与书架上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搜集来一叠叠的书藉，有很多古典文学、诗词和历史书，还有许多现代文学如巴金的《家》、《春》、《秋》，《雾、雨、电》等。我五岁时父亲教我写毛笔书，六岁教我读《古文观止》中的“陈情表”、“藤王阁序”等。他督示我文化是人的根本，人生愈穷志愈坚，去学校读书一定要下决心攻坚文化，才能所学有成。还教我如何正气为人…。
一古脑儿的见与识壮了我的胆，我终于不慌不忙的上了讲台开了第一个口说话了。
“我首先感谢两位班主任对我们的关心和教导，我们年纪还小，是进入思想和文化启蒙的时代，每个人以后都会有自己的打算，长大了想要做些什么？我认为‘想做些什么’虽然是简单的想维但都是我们的理想！”
我大胆地暴露我的想法说：“以后倘若读书成才的话我想当工程师，因为工程师以自己高端的脑力思维可以去为社会创造更多的财富让社会人共享，如果工程师对我的要求离得太远，不然我想当个文学作家，作家可以创作好的作品去开发民智，去改变人的旧观念促进人的向上精神，能推动社会进步，但是这些路程都可能离我还是很远很远啊！能否努力去实现这个人生理想呢？学海无涯只能苦作舟了……”。
我的话说完将跨下讲台的半步时，全场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真想不到历尽少年艰辛的短暂时光，第一次享受到这么高分量赞誉人生的称赞声!
由于我的带头接着又有好几位同学上讲台发言了，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在不同程度发出自己理想的心声。
时间已是下午5点唐班主任对大家说：今天的会开得非常成功，以后还会定个时间再开。接着他向大家提出一条论议：
“刚入学不久我们班还未选出班长，我提议葛可军同学当班长，如果大家同意举手表态超过百分之六十就可以选定。”结果全班同学一齐举手赞成通过了。
班长是一个“荣誉”的名字，可是对于我来说是个包袱。因为饥荒在这年己不断蔓延开来。我家里人口结构是老人、孩子多，父母亲又体弱，大队划分给我家粮食大多为五级粮，由于劳动力少，缺乏工分，没有经济收入，管大队财务人员时时指令：粮食只能按工分拨给，缴不起粮食超支款一斤不多给。我家在长年季节里都得不到五等级二分之一的分配粮，家里哪有储备粮呢？九口人长期过着饥饿的生活。特别在这大饥荒年头，似乎老天爷要给我带来了一条人生的绝路。
我离家上学读书，或三天两晚要跑回二十几华里的老家，去看母亲能借到或讨到米来给我在学校蒸饭？先缺米后旷课是不
可避免的事了。经常旷课是当班长的大忌，单是这点就不够当班长资格的，自已做得不好首先影响全班同学，我心里很明白。为了减少误课我常常节约二顿米粮三顿用。
艰难的人生道路往往伴有厄运在狭路相逢。一个星期四的下
午课外活动的时候，我与一位同学去离学校不远的河边洗澡，两人都不熟水性，我先下水当慢步暂离河岸不远的地方，遇到平时缺知的小深湾，突然遇上流沙失足落入深湾里去了，我拼命地挣扎着，和我一起来洗澡的同学他还在岸上，他警觉到我落水不断地呼喊着“救命”，这时岸边正好来了三位女同学，她们也是要到河下游滩头去洗澡的，一位急中生智决然跳入河中游去，她用最大的力气将我推上浅滩，我虽然脱险了但是像惊弓之鸟呆浸在浅滩中。女同学身上穿着一套长袖衬衣滿身淋漓如落水鸡一样，她顾不得自己催我赶紧上岸，这是贵人啊救了我一条生命！我心里暗暗地敬佩她，不知如何感谢她才好？
这位女同学与我同班她的名字叫江紫樱，家住在古城北十里不远的小村庄，她曾说我们村前有条河，由于爱好常常下河练游泳，很熟水性所以学校挑她参加了校体育游泳队员。
紫樱长得健康又姣美，身材稍高头上留有不太长的两条辫子，在红润脸的嘴角边上说话带笑时常露出两个洒窝，弯弯的弓眉，水灵灵的眼睛真使人可爱。在教室座位横列，我与她相连但隔着课桌分离的人行道，在练习课时她常常叫我帮她讲解如何写作文，她劳动态度也很好，每次班上劳动课总是先去后回干得满头大汗。她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第一印像的女性。
紫樱的父亲侨居海外从事远洋轮航海业，她母亲在乡里当农
民兼做乡村缝纫，因为先前他父亲从海外带回一架英国产的缝纫机，为人缝作有些小收入，由此母亲轻松地管养着她和弟弟俩人
上学读书，但是他们一家几口吃用经济大多由于父亲寄回些外汇，紫樱平时衣服穿着很整齐、漂亮和多样化。
人非草木，看着别人的背景自已三天两晚要考虑度日的米粮，自身只有两套破旧衣服而且层层的补丁已有铜钱那么厚，脏了也没钱买肥皂擦洗，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來，自卑的情怀在心里怎么也抹不掉啊！
过了两周的星期一上午，高老师照常来上语文课，他宣布本周为
作文评比课并写在黑板上的题目是：1题“记一位同学”，2题“记一位老农”，老师说同学们任选一题。
我选定了“记一位老农”的题目。
对于“老农”我在村下非常熟悉他们，要写他们的作文材料唾手可得。就在两节语文课的时间内我写好了多半，到晚间自修课时我的作文很快全部写好，并且认真地从草稿上抄入了作文本子里。晚修下课时我收齐了全班同学的作文本交给了语文老师。
拜四上午语文老师又来上课了，他将作文本散发给每个同学，唯独没有发给我的作文本。
一会儿，高老师说：“这次作文是一次文化大阅兵，概况是满意的，学校选定你们班为试验班可说名符其实”。
“可是在这里我要将这次作文写得最好的一篇介绍给你们”。
“这是葛可军同学选题‘记一个老农’的作文，写得非常生动，整篇没有错别字，连标点符号也用得很恰当，我给它评了87分，是全班以至全年级最高的分数”。老师同时给同学们读了这篇作文时话音有高有低，像是广播话音员的声音一样非常有情感，同学们静静地听着。
当在老师读完这篇作文时全班暴出热烈的掌声！
下课时老师交回我的作文本并交待说：“葛可军同学，你用八开大纸，以毛笔小楷抄出你的这篇作文学校要用”。我在晚修时间工整地完成了作文手抄后交给了语文老师。
又是一个星期了。星期天的下午我回家返校时，看见很多同学在学校的“获奖文稿张贴栏”的玻璃框前，观看和议论着什么？
不多时我也去观看，但见一年级四个班十多篇分一、二、三名的作文得奖稿全部贴在获奖镜框内，其中葛可军这篇排在第一名首位，有些认识我的人与我表悦意，但旁边其他的一些人觊觎地看着我。
这次作文评比学校按获得不同名次的同学发放了分等级的奖品，我获得到比二、三等奖多了上海钢笔厂生产的 “英雄水笔”一支，以后我一直把这支“英雄水笔”保存得很久。
时间过得真快，转瞬间入学己过半个学期了。
星期五的中午我回家去准备取回下星期的米粮。
深秋的季节浓浓的凉意，时而又秋雨潇潇。我独自一个人行
走在回家的路上，行完了一条羊腸小道后正在翻越一座大山的时候，突然天空中黑压压的云层使原来潇潇的秋雨瞬变成倾盆大雨。
我来学校从来没有鞋穿，也没有穿过鞋。校内只能备着木屐使用，平时都是光着脚板子，从家里到学校总是赤着脚往返几十华里。随身没有雨衣、更没有雨伞、只有一顶与红色娘子军戴一样的竹笠，路上都是靠着唯一这顶竹笠来遮阳和挡雨。
今天这场倾盆大雨使我不能继续前行，只好从大山的半山腰
上退下来回到羊肠小道尾端的山神庙中避雨了。
在山神庙里的案台中央座上安有一个泥捏土神，身穿紫红
袍长着胡子，脸表还涂着漆，土神脸上的表情很沮丧，一看就知道很少有人来烧香，但是我观察案台右侧发现什么时候有信民拿來一叠香和些纸钱放在那里，还有一小盒火柴在纸钱的上面，估计信民也想路过山神庙的人时能为庙神烧香叩个头充下庙热和信仰。庙的空间布着很多蜘蛛网气氛阴沉恐怖，为了避雨我只能胆怯地在庙内忍耐着。
一个人当在艰难的岁月无计可施的时候，往往总会想到能有神助一臂之力来解脱苦海。我在这样想的时候顺手在案台边拿起火柴取火，天气潮湿划了三支火柴才着火，我赶紧取几张纸钱来传火，烧着了三支香虔诚地叩了三下头，口中不停地念佛求神…，然后躬敬地把香插在香炉上。
时间约是下午四点了，一个多钟头的倾盆大雨终于停了下来，滿山雨水白哗哗地往山涧间流，天色有点暗我三步作二步急急爬山赶路。
翻过了大山抄着石头嶙峋的小道跨出下面山涧再赶一个钟头路便可回到家里。谁料知到下面过山涧时，山洪过腰滚滚而下，当我只顾着竹笠和布包间，山洪将我冲出十几公尺远，生命要紧，我丢掉竹笠和布包，双手紧紧地抓住一棵小树枝慢慢往高处爬，
好险啊！如果抓不住树枝山洪再冲我出十公尺外，下头是个大深壑，生命休矣了！
我过了山涧，竹笠没有了艰难地步出了大山，天还是不间断下着小雨，全身被雨水浸泡，此时饥肠咯咯，牙齿上下打嗦全身擅抖，天呀！如果不过这个大难，我再也没有回家的希望了。我心里想过应该是我给山神三叩头上三支香，在山神的庇佑下才使
我度过了不被山洪冲走的劫难吧！
我出了大山不久天暂暂暗了下来，忍着饥饿之苦，我急速的走过一片没有插秧的大稻田那泥泞的又长的路畦，再越过一个大
山坡，是时天已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我终于捱到了家门口，栽了下来坐在门坎上呼叫母亲开门。
母亲打着煤油灯开了门，见我这种模样痛心不已。
“有饭吗？”我问。
好久，母亲没有回答，我知道问题严重了。我进入屋里母亲揣着一碗少量米和蕃薯根还有薯叶合煮的很稀的晚饭来给我，我只三口两嘴喝下这碗还有点热的稀饭。此时父亲对我说：“饥饿越来越成大问题，这几天家里煮饭用的米，是原來储在小缸里喂鸡用的冇谷筛选后，母亲放在石臼内摏出些米来度日的，共公大食堂解散后我们家存的少量谷早巳用完了，看来这个星期拿不出米粮来给你带去学校了，艰难啊！”
我知道从此上中学持续读书的机会失望了。
我对父亲说：“后天我去学校带回行李和书册吧”！父亲没有回答我。
拜日中午我遁着老路带着挂包内放着几个不大的熟蕃薯回学校去了，这天天气很好。
拜日下午同学们都回校了。我遇见很多同学他们都像往常
一样，但是他哪知道我会与他们分别了呢？
晚修我没有入教室，我在宿舍收拾行包和书册。
当在班主任和有关巡班的老师回宿舍的时候，我先去找班主任唐副校长敲着门进了他的房间，我将自己家庭全部情况陈述后说到我要退学的时候，班主任愕然地说：“可军同学，慢慢解决问题怎么也不能退学呀！不能退呀！学校以后帮你想办法行不行？”
“已经决计要退，明早我就走了的，谢谢校长、班主任和其他老师的关怀吧！”说到这里一陣哀惋之情，我忍不住含着泪退出了班任的房间，在班任步出房门时我已离去好远。
我擦干眼泪又到宋副班任哪里敲了门进入了他的房间，同样我陈述了家庭情况说明退学一事时宋老师惊视着我，看着他那无奈的表情低语地对我说：“是时代带来的不幸啊”！我一边道谢他一边离开了他的房间。
还有一件使我永生难亡的事是要直接面谢江紫樱。我守在我
那教室的周围，站在树荫底下等着她下晚修。下晚修钟响了，只
见各班参加晚修的同学纷纷回宿舍去，唯独没见江紫樱出教室，我心情紧张或许再没有机会见到她呵，我绕了教室半周，但见紫樱拿着水壺往学校厨房那边去是打开水，这就使我心情放松下来，不多久紫樱独自提着水壺返回行，
我也步近可她认得着我，在微弱的路灯下我说：“紫樱同学，由于我家庭接济不上明天我只好退学回家不再读书了，我一生一辈感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们家乡相距遥远以后相见很难，不知怎答谢你啊”！
“说到哪里去了？这点小事不要老是挂在心上，人嘛总应有这点精神，真想不到你退学了，我心里很难过啊，可惜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一起讨论作文了。相信你以后会寻找开拓自已的人生道路，有机会再相见好了，我心里永远不会忘记你……”。
“明天什么时候走”她问。
“天亮前我就走”我说。
就这样在阑珊的路灯下，她的影子暂暂在我眼帘中消失了。
我一夜没合眼，鸡叫第二回时同学们还在熟睡，为了不打扰他们，我打起行包和书包静悄悄地离开了学校。当跨出校门的刹那间，在朦胧的月光下，回首看着“古城中学”校门横梁上那几个金色大字时，一阵悲凉使我滋生着难言的感慨……。
(二) 复学
伴在肩上的行包与书册，挨着饥饿，经过约5个钟头的跋涉回到了家。
回到家里放好行包后，我拿出几个星期前学校奖给我作文评比的奖品：奖状、日记本、“英雄钢笔”和自己作文本一起交给了父亲。
父亲看了看奖品，又翻开看了看作文本，一会儿他眼眶边含着泪滴了下来，很久没说话。
饥饿越来越严重，家里己走到了断火烟的尽头，像前面所说的，由于没有粮食我患了重型浮肿病，一直拖延了三个多月，经过好心人的救助和母亲的精心照管我的病才得到痊愈。
为了自救，在父母的带头下我们开荒种植了少量面积的蕃薯，
一九六0年初又带着我们恐惧地去开荒种水稻。提起种植水稻，个体家庭不论种在旱田、水田或开荒田，所有人谁都不敢去
直踩的红线，偷种少量杂粮大队干部勉强放过你，偷种水稻是私
有制破坏公有制，是拆社会主义一大二公台的不法行为，要受到彻底的批判与斗争，但是人到紧要关头就会不顾后果，自然地把批判与斗争拋在脑后只求生存了。
我家到小河岸边偷偷地选了一块低坡地，地中长满野草，
母亲常常夜以继日锄草皮，父亲在河边斗水来湿地，为了帮助父母减轻劳动量，我几乎每天总是赤着身，扶着木犁赶着牛，在犁地时只见木犁拐走着“之¨字路，下地赶牛犁田，是我人生第一次体验，此情此景使得许多在河岸边开荒的大伯大娘们啼笑皆非。他们说：葛可军还是个孩子，为了生存啊！
皇天不负苦命人，经过几个月的艰辛劳动，在开荒的九分地里收了四百多市斤谷子，还有收获的蕃薯，这些谷子和蕃薯参杂煮成稀饭，省吃俭用维持着半饱的生活，可以使我们一家九口人度过十个月的时光。
可是好景不长，第二季播下的稻苗差不多扬花抽穗的时候，遇上连绵一个星期的暴雨，洪水来时，一家人原来的希望像拼裂出了的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过了—九六一年春节，随着公社体制下放到生产小队，开荒地也收归生产队所有了。
手里有了一些粮食饥荒基本过去了。平时爱读书看报我的父亲常常打开书包，揣摩着我在退学时写“记一位老农”的那篇作文，又看看作文奖状、日记本和“英雄水笔”，心里忐忑不安，他常常自言自语：不能让孩子失学呵！
离开学校有一年之久了，我也惯于辛苦劳作的田园生活，但有时会惦着那两位班主任，更不忘那位语文老师，偶尔脑子内会闪过江紫樱那漂亮的影子，这几个人常常使我在无遐中回忆和追思……。
一天中午，收到有人寄给我的一封信，“葛可军亲手收”。信皮上清楚地写着我详细的某县乡村地址，下行只“内详”两字，是女人写的字迹，我端详了好久似是紫樱的手笔。我想：我是个缺食少穿非常潦倒的人，退学过一年了，她还记着给我写信吗？
不会吧，只是白天作梦！
打开信封，里面信文写着：
葛可军同学：
你好！很久没有见到你，常记念着。
自从你退学后不久，因粮食饥荒班上还有6位同学相继退学，因为他们条件比你稍好些，退半年便复学了。讲给你一个好消息：语文老师告诉我，两位班主任说大饥荒形势己经逐渐好转，学校想招你回跟班继续读书，间断的课程由有关科任老师分期给你补课，至于个人生活问题学校会帮助你解决一部分，这是难得的机会，同学们都希望你能够轻松地回来复学啊！谨此简言告知。
祝
平安快乐。
同学：江紫樱书
1961年 3月 日
果真是紫樱的来信，见书如见面，我一阵默然。 一封来信中这么多人关心着我，使我感到这是一种充满着人间的爱，正是这种爱不时地激发着我思想感情的潮水放纵奔腾！
在收信几天后的星期六中午，我和母亲在离家不远的开荒地里收蕃薯，在无意的转首中见到两百步之外一位中年人向我走来，近了我认出他是班主任宋老师，我马上停下劳动去迎接他。
我与老师相互问好后带他回到家里。老师认识了我父亲，父亲感谢之余不断寒喧，老师坐定在家里仅有一张摇动着的凳子上。一会儿老师看看家屋，矮小破旧的屋子阳光从屋面上射进来，没有批档的石头墙，墙四周有很多透光的孔，孔有拳头大小，从孔中能看到屋后的小莱园，短小的屋厅右上角，用长凳和旧门板架着一张床，床上有一破草席，农具放置在厅一边。厅外右侧一间小屋子，有着我祖父与我的几位弟弟和妹妹在那里。老师摇了摇头，似乎他己领略到我们这个家庭的艰辛背景。
十分钟左右宋老师对着父亲与我说：“目前饥饿形势已好转，学校派我来与你们沟通情况，希望葛可军能回校复学，学校准备
帮助葛可军复学的一些困难问题，希望你们能参考我们的提意”。我与父亲对宋老师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随后宋老师说：“我家在L县城，时间很有限，我有事要到
你们小镇搭车回老家”。在父亲的交待下，我带着老师走了十华里的小路，当到了小镇车站时，恰好来了一辆路过班车，老师上了车他一边摇手，我点着头并回手道谢，眼送着他乘车远去的时候才回家。
清明节过后首个星期天，阳光明媚，天空万里无云，我心情舒畅地接过父亲买给我一顶全新的竹笠，我挑着小担子，一边口袋内是行包和书册，另一边口袋是装着母亲供足两个星期米粮和萝卜干。从此我又开始跨上了回校读书的新里程。
当天下午我回到了学校，先后找到两位继续当试验班主任的唐副校长和宋老师并向他们作了汇报，宋老师给我安排住宿总算安顿了下来。晚修时间两位班任一同带我到试验班与同学们见面。
跨入教室我一直带着尴尬的心情，但是见到同学们亲切、解人意地向我召呼，才使我紧张的心神放松下来。两位班任轮流讲了话，介绍葛可军同学回校复学的情况，同时并向全班同学安排了一些今后具体的学习和工作任务后，他们才离开了教室。于此，使我感到自己融入了试验班这个温暖的大家庭，这时心情才真正的平静下来。
第二天唐副校长找我去谈话说：“可军呵，你家庭背景太特殊，班上还有几位同学，学校先前己与公社和粮所领导商量过，同意给你们实行粮食补贴，每人每月经济等换l8斤大米，同时对家庭经济维持不上的同学，根据实际情况分别补助几个等级的助学金。经讨论决定，班上唯一给你每月7元的一级助学金，希望你安下心来上好课和补好课，做好本人该做的工作”。
副校长的一席话，是我一生以来根本不敢想到的事情，他牵头解决了我个人比天还大的问题，从此开始，使我跨上了与大社会切接的第一个大台阶，也由此，使我一生不断地滋长着对校长、老师和知识人、文化人的高度敬仰。
(三)少年的光环
复学后第一个星期天我没有回家。之前学校已安排我参加学生会主办的学校墙报，同学们都回家去了，乘着休息的时间，
我拿来木尺和五色广告漆，还有各班交给学生会的有关墙报稿子，从构思排版、插图美术、书法考究等，用一整天时间，提前完成了学生会负责人交给我一部分墙报的任务。
墙报安排有条不紊，有许多老师观看说：美术、书法、内容都很充实，很少有过这样的排版，使人看的不厌。
下午5点左右，全校同学陆续地返校了。有人还未放好行包就来观看墙报，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议论说这个星期还未上课，学生会己布置人做了一半墙报；有人接着说是退学一年后复学的葛可军，学生会原交给他的任务，这个星期天他不回家，独自个儿完成这部分的；又有人说你们看墙报上葛可军的“重出山沟再读书”，那篇文章写得多好，有血有肉，情感交融很动人。观看的人群中江紫樱也在那里，当她回首见到我时带着笑意点点头，我也示意道谢她便离去了。
以后每个拜一下午课外活动时间，我都参加墙报的出版工作，而且学生会主席还把来稿修改、责任编辑，美术排版工作交给我来承担。
第二个星期天我回到家里，将学校帮助解决补贴粮食和助学金问题告诉了父母亲，父亲喜出望外说：“既然学校帮助解决了大问题，你星期天可少回家，省些时间来补课和复习功课，一定要勤苦努力，用更好的成绩来报答校长、老师和同学们的关怀¨。
此后，我参加学校事务性的活动多些了，但是时时不忘记科任老师在约定的时间内给我补课的机会，我总是主动地去找科任老师他们给我补课。由于我倍加努力，间断的课程慢慢跟上了一部分。
学校里学生会主席是高中毕业班同学担任的，为了不影响他们参加高考，五一节前夕，学校促成各班推出l—2名代表参加学生会干部选举名单，我被试验班主任和同学们提名进入学生会参加选举。
一天下午，学校领导在礼堂里主持举行学生会换届选举会议，约有30多名学生代表参加投票选举，我被选中了多数票，点票结束后校长宣布葛可军当选为学生会主席，负责全面工作，同时宣读了学生会委员名单，会上分工，各司其职。这天是我人生心中怎也抹不掉最有光环的一天。
五一节这天，学校领导包括唐班主任，带着我和学生会一
班人到公社办公室开“茶话会”，领导间相互寒暄后分排坐了下来，我坐在唐副校长的旁边，先是公社正副书记讲了话，接着学
校两位正副校也讲了话。双方所讲的内容都离不开形势的好转，重点抓教学质量，文化为政治服务的主题。
唐副校长对我闪了一下眼光，意思是要我代表学生会讲几句。我红着脸第一次在“大人们”面前，发表了如何促使学校同学认识好转的形势，加强文化课的学习力度，努力配合上级创先进学校的目标，同时代表全校学生感谢公社对学校办学的支持和帮助。我简单的讲话两位校长表示很满意。
由于是茶话会，公社和学校与会人员讲话交流都较侃谈宽松，心情舒畅。当在大家随便喝茶吃糖果的时候，我特别注意坐在公社这个会议室里，正厅门对着的大墙上挂着一行有名字的肖像：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陈云、林彪、邓小平。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国家领导人这样的肖像和排列，也就是我平时听大人说的中央领导人新名词：毛、刘、朱、周、陈、林、邓。
我心里想：国家政策都是由这七位领导人来制定的，社会管理和人民生活过得好不好，时刻都干系着这七位領导人的指导思想……。媒体前年大力宣传亩产双万斤，而后又停止了宣传，今年只说粮食连年大丰收，当然我也很相信。可是，我亲实从这几年饥荒的死亡线上挣扎过来，有说不出的苦衷，自己常常在脑海里默默的，又十分朦胧地思考着这些问题。
茶话会散了，我回到学校。
“六一”儿童节不多久就要到来。唐副校长有一天对我说：你既是学生会主席，又是少先队大队长，六一那天，按贯例全公社各小学校师生都要來我们中学操场集中开大会，葛可军你要准备好一篇稿子，到时上大会台上讲话。
唐副校这个交待，稿子我可以拿得出来，但是个人其他一些具体事情还差着，心里感到有点不安。
为了解除我心中的不安，星期六我回家去。
我对父亲说：“六一节，全公社各校少先队员要集中在中学开庆祝会，学校安排我上大台演讲，可是我穿的长裤破旧得再也不能补了，不知如何是好”？
“积攒了好久，前些天我己拿布票到公社街店里，买了适用你做裤的布料，但是忘记买裤袋布，你拿去学校市井上找栽缝加工就好了”。父亲回答说。
我拿了布料和父亲给的几元饯，星期天回到学校。
我在回校的路上心里有个想法，准备到晚修时要落实它。
晚修时间同学们都进入教室。这次安排座位，江紫樱坐在我的后面。晚修间，我把六一节到来要栽缝裤的事情告诉了紫樱，她满口答应交布料给她母亲缝制，她说：“缺三个裤袋布我家里有”，我又对她说：“缺条新衬衣但旧的还勉强可用，待我上街看，如条件符合就买回衬衣布料再交给你母亲缝制”。
下课了，我将原先放在课桌里的布料，和我一条已洗干净要给她母亲量尺寸的破旧裤，一同用小袋包着交给了紫樱。
明天中午我上街去布店，在店里一种优质白布翻来看去非常合用，要买布身上虽然有几尺布票但还缺一元钱，因此，我再不去考量这件事了。
又是一个星期天傍晚，紫樱从家里回校，我有意踱步在学校路口边，当时没有他人，紫樱顺步将一包东西递给我，我心里明白是我的栽缝裤，开口要付工款给她母亲时，她说：“母亲讲了为别人栽缝衣是八毛，裤是一元，她免费为你缝不要钱，包里摺着一条白色衬衣，是我父亲前些年从马六甲返里探亲时，带回多条新衣是给我弟弟用的，但这条衣长了些合你穿，是我母亲送给你的。”
接了这些衣物，虽然名义是紫樱母亲的，其实是她的。我心里非常激动但又难言于表，因为对话语言不能超出友好底线，偶给在旁同学听着会留下幻觉，我只好对她点了点头表示领意和道谢便各自离开去了。
时间如流水，三天后“六一节”到了。上午八点多钟，听见各路学校少先队员打着队旗，敲着大鼓，吹着喇叭，队伍整齐的陆续进入学校操场，他们个个都是穿着白衣蓝裤和体育鞋，汇聚成了人的海洋，红旗招展，非常壮观。
我已经试了新衣裤很合身，也戴着红领巾，结上少先队大队长三划肩星，但是我没有鞋穿，只能穿着木屐往教室与全班同学集中。两位班主任见到班上多数人都穿着体育鞋，只有我等三个人穿木屐，打量了许久，时间来不及思考了，我跟着班长带的队伍住操场行进
刚跨步，唐副校长对我特别交待：“可军同学，稿子我看过了现在交给你，大会主席台上列席人员包括你入座后，有公社和学校领导演讲，当主持人宣布到学生会主席，少先队大队长讲话时你就到主席台前，要有节奏的演说这篇稿”。
会场上，指挥官不断地挥手，一边吹着哨子整齐了列队。
大会主持人宣布大会开始，广播里奏起《少先队之歌》。
主席台席位上，首长分大小列坐着，我坐在尾端副校长身边。
主持人在广播奏完歌曲后，宣布公社柳书记讲话，书记二十五分钟的讲话结束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接着主持人宣布古城中学校长讲话，当校长讲到号召同学们为建设社会主义而努力读书的时候掌声雷动，筒短的二十分钟讲话获得全场同学们几次的掌声。
主持人又宣布：古城中学学生会主席、少先队大队长葛可军同学讲话。
我穿着木屐步到主席台前，全会场都看着我这生疏的面孔，但很多人又看见我穿着木屐上主席台，会场上有人交头接耳噪音不断，但我无所顾忌，面向会场认真地读着稿子，广播喇叭里不断播放着我的演讲，洪亮的声音几乎淹没了整个会场。
“我们今天能有机会在和平的环境中读书，是无数先烈抛头颅、洒热血给我们换来的，党和国家关心着我们，校长与老师爱着我们，我们要十分珍惜这个时光啊”！
当读到这段文稿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接着最后一段：“我们要继续努力，读完小学，又读完初中，父母期待着我们一定能进入高中，我们一定要托起父母的希望，实现向着大学迈进的目标，让每个人都学到高深的知识和本领，最后向着科学进军，用我们勤劳的双手，把我们美好的祖国一一母亲，建设得象花园一样的美丽”！
读完最后这段，会场上响起了一阵又一阵暴风雨般经久不息的掌声！
我演说完后回到主席台痤位上，看见很多人向我投来敬慕的眼光。此时人们对穿木屐的嗟嘘声也没有了。
一会儿主持人宣布首长检阅队伍即开始，会场指挥官吹着哨子忙的不停，只见原来直排的队伍改为四人列队的横排，横排之间留有四公尺宽的人行道。
广播里又播起《少先队之歌》。
我跟在首长检阅队伍的后头，从主席台上下来直入第一行人行道，此时，各路来的队伍大鼓、小鼓齐响，好庄严好威风。在震耳的鼓声中，听见各路来的领队，时而喊：“立正，向右看”，时而喊：“立正，向左看”。广播声伴着大鼓声，首长检阅队伍行进半头钟头检阅完后，大会宣布会议结束。
随着各路来的队伍在老师的带领下陆续返回家去了。
一个与我同乡也在“古城中学”读书的同学，他的父亲来参观看热闹，在校园里他遇着我说：“葛可军你真行！潦倒家境，饥饿挣扎，你几进几退来到这个学校，创造着你耀目的人生，真使人敬佩”。我点点头微笑着道谢他的过奖。
挽不住的时光，瞬间，初中毕业升学考试期到了。我在不断努力补课和用一个月时间昼夜认真复习功课，以较好成绩留校读高中。班上九位同学落考，出榜时江紫樱在落考的名框里。
面对这一现实，必定给江紫樱带来严重的思想打击，同时也给我内心划上了艰以补合的哀痕。
升学考试完后同学们都回家去了。我粮食指标在学校，在学校开饭不回家，我目的是要见江紫樱。
恰好出榜第的二天下午五时许，紫樱来校了，我在校门外遇着她，几年來同学的共同相处，没顾虑的我们—起散步到河边去。路上她带着沮丧的语气说：“我考试失手，入不了高中自已是知道的，可军呀！可能我不再来学校读书，以后也没有机会我们一起学习生活了呵”!
我看着她有点红着的眼眶，知道她心里有着难言之痛……。
紫樱年纪与我不差上下，大家虽然年少，但是我们都是有灵有肉的人了。她落考会否很快想到自已的人生归宿呢？可我还要努力读书，去开拓自已独立的人生道路，况且我的家庭背景如在风雨飘摇之中。散步的路上紫樱问一句：“不知我下步怎么办？”，“看你母亲怎安排，你爸爸又远在重洋…”，我回答她。
不知不觉两人漫步到了河岸边。
看着那潺潺的溪流，还有最后一丝晚霞在河中反照。于河水照那儿，正是溺水时紫樱用尽全力救生我的地方，我心里永远不会忘记她。几年来对我的爱慕和关心，她在我心中几乎占滿了位置。是她，一直使我对未来生活充满着憧憬，她的落考会否使
我失去唯一的女性知音呀! 这次落考会否是我与她在命运中的一次被藕割呢？我一度在迷茫之中…。
夜幕降临了，月亮弯弯的挂在半空中，我心脏在加速跳动，蓦地我牵着她的手，虽然她推了推，但是我还是拉着她到河边沙滩上坐了下来。在朦胧的月光下，我们交谈着两人不同的家境，谈着对未来人生悲欢离合的种种猜思……。
情感是男女缠怀的催化剂，卿卿我我，一会儿，紫樱右背靠在我的左肩旁，不由自主地她依偎在我的怀抱中…。
菁菁弟子，这是我人生首次领受着娇柔女性的暖流。
弯弯的月儿己经移到山头上，“几点钟了”？我问。紫樱在沉睡中，好久醒来看着她手上的夜光表说：“十二点”。
夜深了，回校歇息吧！相信以后我们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未完待续)
2014.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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