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母亲节
早些年，也过母亲节，但和如今却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那会儿，我还是豆蔻年华，而母亲仍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那些年的母亲节，自然是以母亲为主角。可每次，都会充满了火药味。母亲的脾气，有些暴躁。特别是那些年，家里的重担落在她一个女人家的肩膀上，压力可想而知。
可我，那时还不懂事，正处于叛逆期。明明体谅母亲的辛苦，想替她过节，但两人嘴上谁也不让谁。不出意外，往往没吃几口饭，两人的语气中都有了火药味。一顿饭下来，母亲节的初衷早已被抛到脑后，两人你来我往，最后往往是硝烟弥漫。
这种情况的改变，是在儿子出生后。
为人母，看似喜事，可内里苦头却一言难尽。儿子哭了，闹了，心里不恼那是骗人。可偏偏孩子小，不懂事，还得好言相哄，那种无力感更是让人倍觉挫折。好不容易，儿子乖了点，可又开始担心，怎么不哭不闹了，是不是身体有问题？
每每这时，我总会想到当年的母亲。也唯有到这种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母亲的心情。盼着儿女好，可偏偏儿女不领情。孩子小，还不能较真，只能哄着，疼着。一次次的无奈后，还得重整旗鼓，继续把儿女当掌心宝，疼着，呵护着。
也正是因为理解了母亲，如今的母亲节，我们两人反倒有些惺惺相惜。没有了叛逆期的我，她的脾气和耐心都好了不少；而深深体会到母亲不易的我，更是理解她，敬重她，渐渐和她亲密无间。这样的母亲节，自然其乐融融。
如今的我和母亲，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彼此。守着母亲，犹如守着自己的明天，从母亲的从容与豁达中，我看到了明天的自己，因为爱而变得圆满；而看着我，母亲犹如看到昨天的自己，在磕磕碰碰中，学着当一个合格的母亲。这样的关系，微妙中带着雷同，让两人在不知不觉中，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此时，我才发现，与母亲同过这个属于母亲们的节日，那是多么幸福！两人一起忙着，唠着，母亲说着以往的点点滴滴，从往事中抽丝剥茧，如一杯温水，漫过心头；而我也和她分享着新为人母的种种不易。说着说着，两人就不禁呵呵直乐。
这样的母亲节，是岁月里酿出的一坛老酒，醇香四溢，醉人心扉。
母亲的节日属于谁
这些年来，每年的母亲节，都是家里的大日子。
早些年，可不是这样的。那会儿，生活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年到头，就几个传统的重要节日比较热闹。其他的，如母亲节这样的日子，在艰苦的岁月里，是属于可有可无的鸡肋。直至后来，生活好了，这才年年过母亲节。
平常的日子里，家里的兄弟姐妹难得聚齐。尽管离得不远，但各有各的家庭，都忙着朝好日子冲刺，碰头的机会便少了。而母亲节，是难得的团圆日之一。所以，往往过节前，母亲就开始逐个打电话。
电话的内容，千篇一律，年年如此。无非是逐个问过去，喜欢吃点什么，想怎么过节？得到答案后，母亲便开始准备。儿女们喜欢的菜，一个不落；儿女们缺点什么，少点什么，母亲样样都准备好。
忙了一阵子，到了母亲节这天，还是母亲最忙。忙着张罗一桌子的饭菜，添饭夹菜，样样都少不了母亲。有时，看到谁的碗空了，母亲立马起身，想去添饭。好几次，把母亲强按椅子上，让她好好吃饭。母亲点点头，可过不了多久，毛病又犯了。
吃完饭，聊聊天，接着母亲就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让儿女们带回家去。有腌菜咸鱼，是大姐喜欢的；二哥在家里喜欢穿布鞋，母亲就把自己做好的，让他带回去；还有小弟，吃惯了农家的米，母亲常托人到乡下去买，几大袋子让小弟搬回去。诸如此类，林林总总，每个人带着礼物来，回去时双手没空，东西反倒更多了。
本是母亲的节日，想慰劳母亲，可没想到，最忙的依旧是母亲。
可细细一想，哪个母亲不是这样？每个母亲，都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家人。就连母亲节这样本该属于自己的节日，依旧以家人为主。一念及此，不禁红了眼眶。
母亲的节日，却不属于母亲，这就是母亲的爱，也是母亲的伟大。
多年母女难成客
这一趟来，母亲显得生分了许多。
其实，母亲早已是这房子里的熟客。在我工作后，结婚前，母亲几乎是三天两头就往这房子里钻。房子是我用手头的一点闲钱，工作后买下的。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里，拜低房价所赐，我才有了一个可供栖身的窝。
县城离乡下的老家也不过是半个小时的车程。母亲不放心我，说我从小邋遢，又不会照顾自己，一点也不像女孩子。怕我生活太凑合，母亲常常提着自己养的鸡鸭熬成的汤，手里拎着大包小包所谓自家种的绿色蔬菜，在我的房子里忙活。
在我的印象里，之前的母亲，可从来都不知道“客气”二字是怎么写的！母亲是个大大咧咧的人，甚至有些粗鲁。也难怪，常年在地里刨食，嗓门大，举止随意，这都是难免的。每次一进门，母亲就往沙发里一趟，大呼道，累死老娘了！
可累的，往往还在后头。我的房子，时时刻刻都像是抢劫过后的现场，凌乱不堪。母亲常常坐下还不到十分钟，就忍不住挽起衣袖，开始收拾。一边收拾着，嘴里难免絮絮叨叨，有时看到乱扔的袜子，就拾起来，往我头上扔。要是再看到多日未洗的碗筷，母亲干脆就拿着碗，追着我打。两人打打闹闹，捉迷藏一样，大半天后，我这房子才会变得干净些。
可这次，母亲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举一动都透着拘谨。
说起来，这是我结婚后，第一次邀母亲同住。前阵子，我带着相识多年的男友，回老家办了场婚礼。母亲很激动，大伙儿热火朝天地吃着，她却非要矫情一番，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我结婚，她比我还高兴，仿佛新娘子是她。也许是兴奋得过了头，连话都有些含糊不清。台下的人听得一头雾水。可她不管不顾，依旧说个不停。末了，还不时哽咽一下，哪料观众们不捧场，没人跟着她落泪，反倒被她逗得哄堂大笑。
台下的我，顾不上伤感，更是笑得差点接不上气。也难怪，我和母亲之间，有时想起来，关系其实更像是铁姐们。母亲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还有点鬼灵精怪，我更是粗线条，两人之间实在没法上演那些温情脉脉的戏码。
尽管婚礼出了点小插曲，但最后总算是皆大欢喜。结婚后，丈夫搬了过来，和我同住。这一次，丈夫要出差大半个月，一是婚后突然觉得不习惯一个人住了，二来也想念母亲了，于是便将她接来同住。
哪料到，母亲处处表现得像个想入门的小媳妇，我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住下来的第一晚，天气有点冷，我看被子薄了，就给她拿了件毯子。母亲有些不安，搓着手，许久才说，看看，就住几天，还给你添麻烦了！
那一刻，我手里的毯子差点掉地上。我瞪着母亲，看了好一会儿，不像是发烧的样子呀！要是搁以前，她肯定得说，臭丫头，老娘都快冻死了，你这才想起来呀！
给她盖好毯子，走出来，关好房门。到了客厅里，我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老娘们，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演的是哪一出呀？
我和母亲之间，在称呼上从来都是没大没小的。她叫我臭丫头，我称呼她老娘们。叫久了，反倒觉得亲切。只是没想到，她怎么就突然变了个样？
第二天，她一大早就敲响房门，把头伸进来，满脸是讨好的表情。好一会儿，口张了张口，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硬是把“臭”字吞进了肚子，这才柔声地问，丫头，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我顿时睡意全无。随口说了包子豆浆，将她打发出去后，我赶紧起床，穿衣洗漱，接着坐在沙发上，仔细想着她的反常行径。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性情大变？
在我的记忆里，这样的情况，之前只发生过一次。
那还是十几年的事了。当时，我上初中，成绩一塌糊涂。每次考砸了，难免都会被母亲棍棒伺候，好好鞭笞一顿。但我还真不是读书的料，尽管认真听讲，堂堂都不打瞌睡，回到家里还复习功课，可结果还是扶不起的阿斗，成绩一直稳定在倒数前几名。
后来，班主任把母亲叫去了，从心理学的角度，给母亲好好上了一堂课。大意是说，孩子小，得用爱的教育，才能激发孩子的潜力。至于粗暴的棍棒教育，那是封建社会旧时代的遗毒，除了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外，对于提高成绩百害而无一益。
母亲这才恍然大悟。迂回曲折了大半天，问题是出在自个儿身上呀！
之后那几个月，母亲对我温柔备至，简直换了一个人。一开始，我有些胆战心惊，生怕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可后来，渐渐定下心后，我便有些肆无忌惮了。结果可想而知，母爱大泛滥，非但没能拯救我，反将我推入更黑暗的深渊。那次期末考，我荣居班级的倒数第一。这让脸皮一向挺厚的我，都有些扛不住了。
母亲这才明白，有时候，理论和实践是两回事儿。从那以后，母亲暴风骤雨式的教育，伴我度过了读书时期。可这回，母亲重新打出母爱牌，到底是何打算？
我也想过，难道是母亲身体有问题？电视看多了，脑子里难免被那些狗血剧情所影响。有部电视剧就是这么演的，某个母亲身患绝症，自知时日无多，于是倍加珍惜与家人共处的时光，人自然也变得格外温柔。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后，我心里顿时一惊。尽管，母亲老了，可在我看来，她依旧充满活力且特能折腾。我从未将她与任何疾病联系起来，这简直难以置信。
过了几天，我找了个借口，将母亲拉到医院，两人一起做了个详细的全身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说，这老太太，身体比年轻人还好呢！
种种可能导致母亲性格大变的可能，最后都成了不可能。
一直到那天，母亲再次小心翼翼地问我，丫头，中午我们喝点粥，你看行不行？
我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嚷嚷着，老妈，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被甄嬛附体了，怎么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在我的想象中，依母亲的火爆脾气，两人少不了又是一阵唇枪舌战了。哪知，母亲愣了愣，过了一会儿，眼眶湿了，才轻轻说，哎，你都是别家的人了，哪还能跟以前一样对你？
我也一愣。反应过来后，母亲近来的种种奇怪行径，顿时都有了答案。母亲是老一辈的人，思想传统，在她看来，女儿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了。要打要骂，也得由别人来。身为父母，反倒不能随意了。
一念及此，心中顿时阵阵酸楚。把女儿养大，却养成了别人家的。多年的无私付出，如今只能如客人般对待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母亲的心中该是如何无奈？
那一晚，我将母亲挣扎着的双脚，强摁进了洗脚盆里。母亲有些不知所措，但在我瞪圆了的眼睛注视下，终于不再挣扎。夜色静谧，我轻轻揉着母亲长满老茧的双脚，忍不住有些抽泣。母亲的手，轻轻落在我的头上。那一刻，我们又回到了以往无所顾忌的时光里。
也就是从那以后，母亲才明白，多年的母女，早已在岁月中，被亲情这根线紧紧连在一起，难以分离，难分彼此。
所以，这样的关系，不该是客，也不能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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