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工岁月杂忆
朱德松
2016年5月13日
做一名排工，在万泉河上游的丛山峻岭结茅为屋，伐木搭排，水陸两栖，谋生觅食的日子，虽然去日己远，然而依旧如昨。那种说不清滋味的记忆，往往因某时某事某句话的触撞，引发无穷的追念。生活也许予我希冀的东西过少，却硬塞给我许多不乐意接受的东西。而我这个人偏偏又是个阿Q，傻子般的逆来顺受还罢，又整个的真心知足常乐。如果某网站或单位有傻B评选活动，我希望看到此文的人能投我一票，不过前提我必须申明，当傻B可得有奖金的哦。我当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上山下水，为的就是毎个月450分工分，22．5元人民币。现在老了干不动了，同时也由于再也没有半劳力每天8分工分，四角钱收入的待遇，干不动，没有干，又暂时能够吃而死不去，所以如果有评什么B的只要有奖金，望各位君子高抬贵手，成人之美不是你们的口头禅吗？好了，树老根多，人老话多，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那是一段四十二年前的往事，十四号强台风掳掠后的一九七四年，当年我十九岁，高中毕业回乡不足两周年。为了响应党中央自己动手，恢复生产、恢复家园的号召，我做了一名上山砍柴，供砖灶烧火的山工。
砍柴要入深山，深山在万泉河上游。到山里结茅为屋住下来，将一月或二十多天砍下的柴结成木排，顺流而下，这就是放排。象漂流般，不比它浪漫，但却比它够刺激得多。
万泉河排工走水路，往事历历，故事悠长。我今天只大致从南泰下萊河段算起。出下萊，下万产，在万产滩面河中心，河流的左侧，砥石似龟背浮露，只不过高出水面半尺有余，其顶现浅红色。该段河流，颇见湍急，走排宜靠向右岸，且用竿须紧湊，顺水势借水力把排身拉直，倘若用力不周，又迟疑而倦怠，柴排末段被急流推送，成横阵铺河而下，搁在红石顶上，整个柴排便被＂钉＂住而撑动不得。那被红石从中间＂钉＂住的木排，前头的那段，就象一只伤了脊骨的长蛇，在左摇右摆中努力挣扎而又摆脱不了，后面的那段却被湍急的水流所推动而打横，然后弯吊，整个排便成了一个反写的？号。排工把这种状况，戏称＂唱江浪＂，又有一个更俗的名叫做：＂蛇步郎＂（海南人磨盘叫步郎）意借琼剧表演或现实生活中中，在原地上扭着八字步。现在木排被挂住前行不得，身边江浪滾滾排工骂天怨地，岂不比舞台上的表演更真情实感得多？[偷笑][偷笑]。
过了红龟石，急走万产滩，溪流偏浅，排底碰到河床，咔嚓咔嚓声响不断。站在排头撑杆，感觉有如座着手扶拖拉机走在土道上一般，颠簸而震荡。万产滩急流的末端，突地出现一堵乌黑的峭壁，怪石嶙峋峥嵘。却也有那顽强的石柳，硬生生把根扎入岩缝中间，逢勃出片片细长的绿叶，美滋滋绽放出紫嫣嫣的喇叭形花朵，那种傲然，那份洒脱，那份无言而无畏的坚刚，煞是好看。但做为排工的你，切勿分神，否则乐即成悲！因为河流到此，碰上坚岩硬壁，无法直流而下，便来了个差不多九十度的急转弯，这个地方就是有名的曲尺了。又因为这里伸出的石岩，有如长角的神兽之头，而放排者，到此必倾尽全力，立稳马桩，迎面连续三竿，快速猛顶岸边石壁，使排头避免与石壁直撞，躲开木排因被阻而致壘迭之患。这段水路行走木排，有如过山车般，最怕前路被阻急刹，其翻覆之必然几乎毫无悬念。排工把这段水路名曰＂三螉＂，三处石岩，三角水道，三竿脱险。三螉乃万泉河水道险难之地，新手到此谈螉色变。
三螉下去就是趴罗。其水涡流旋转，深难勘底，水色碧蓝乌黑，水面上漂浮着旋来卷去的蘑菇状灰白色泡沫。未到趴罗湾，先尝下马威，滩头急流突被趴罗深湾所吸，排头一下子被水流呑入水下约一米有余，有时因雨后水流丰沛，排头被呑到排工沒头的程度都有。所以放排的人，必定要在排头搭一个高过头顶的三角架，把衣服，被盖，砍柴的刀，烧饭的锅等一应做山的＂专用物资＂，捆高捆牢，并在排头预备好牢靠的蔑绳，下趴罗湾时抓紧蔑绳稳住身体不致漂浮，几秒钟后，排头重新浮出水面而进入趴罗湾。 趴罗湾左岸高耸的岩壁，有如刀削斧斫般陡峭直立，木排顺水流行到此，如临城墙根下，悬崖峭壁，总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恐惧来。大概不会碰上什么衰运，偏偏碰上一块石头撑不住了，突然从上面滾落下来，那就??常言熟处怕鬼，生处怕水。排入趴罗湾，那种石的奇诡，水的森然，再加上一些听来的水难故事，无论怎么说都有点令人寒怵。然而尽管如此，也只能百般无奈。尤其水到此而打转逆流，又深竿难所施为，力尽之后，只好听天由命。好在此处虽然水深流缓，倒也没有水下障碍添加烦恼，从下萊出排到此，一个时辰好不吃力，不如乘此机会，一是检查一下木排情况，看有需要捆绑衔接与否，再者肚子里的蛤蟆也咕噜了，就让木排随大流吧。排入趴罗湾，最怕碰上刮东风排难前行，又怕逢涡流拖拉，木排迟迟走不出这几百米水湾。排入趴罗，再顺再快也得个钟头左右，碰上涡流和东风，半日在湾里转转，虽然排没有打折之忧，却也甚为苦恼，碰上这种情况，排工将其称之为：＂做巡捕＂[微笑][尴尬][尴尬]。意思是在趴罗湾里象值班的旧时警察。
趴罗湾出来后，下面的水道最怕雷公港。那是万泉河流经蒙养村段，最令船工和排工头疼的一道港湾。旋转的涡流非常急速，还时不时发出＂咆、咆＂的声音，形成的水旋象个漏斗，谁人怀疑水底下是否有一个深穴通入地下河，要不为什么打旋的水如涡井般急速？木排进雷公港前，应尽量往北岸靠，千万不要贴近蒙养那边走，不然被卷入雷公港，在里面打转转就别指望自个可以独自脱身，没有过往船只帮忙，任而在里面转多少回都行，这个地方真是爱你不商量！不过有一点必须提醒你，如果旋转的时间过长，很容易把整个排的排筋扭断，到时哭鼻子抹眼泪还是小事，你小子是不是一个潜水，就跑去东海报名当了海军？这个我河说不准，毕竟也曾经有人，有过成功的记录。
放木排在雷公港打团转，行内话叫做＂当团长＂。尴尬][流泪]不过这种一个不小心，就轻而易举碰上的＂好事＂，我们这些略微有点＂境界＂的人，总是努力让贤，再三谦让。
雷公港的下面是蒙养滩，向右走容易把排挂在水柳根上，如果不幸挂上，十有八九排必打拆，只好重新押过。蒙养滩下重新押排，这种状况叫做＂总督＂，总督总督，海南话把砍或斩读言督，总督就是用刀把破残的每梯排斩断蔑龙重新押过。下蒙养滩后，稍微在丹村湾、仙高岭滩头、石壁堆滩尾小心，一般水路就不那么艰险了。如木排要下到文曲，除在下游注意南正滩头会挂排打排外，几乎再无紧险处。放排到这段水路，一般是有烦无险，挂排打排的机率极小。不过水速迟缓加上东风托送，排行缓慢，久立排头，又饿又累，真是一言难尽个中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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