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舅父

舅父

我的一生中得到许多东西也丢失许多东西，得到的不见得很珍惜，但丢失的永远是无法弥补的损失，舅父的逝世是我一生中无法弥补的损失。四年已经过去了，可我一直不敢直面舅父逝世的事实，我心中害怕，害怕我丢失舅父那份日夜守望着我的眼光，失去舅父那份诚挚的关怀。每当我独处之时，总默默祈祷舅父健康长寿，希望每天都看到他与他朝夕相处的那辆自行车。

记得舅父病重期间我一趟又一趟地跑，看他在病房里日益削瘦的身躯，心里的哀伤无法言语，在那痛苦又难过的每一天我总是低声问舅父说：“好些吗？”他说很好，然而他的眼睛总不敢正视我的脸，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痛苦的表情，而且他向来都对我稳瞒病情，从他的眼神就隐隐预感到不测，但我心中很快又向好的方向想去：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的舅父一定会健康长寿的。

但是，时间不到一个月，舅父的病情无可逆转，舅母说他的病是肝癌晚期，接着舅母又继续唠叨：“他总是工作、工作，有干不完的工作，晚上也到嘉中去，别人就没有工作，只有他就有工作，看谁病成这个样子才来医院看病。”舅母一边数落着，一边用手抹去流不止的泪，看着可能出现凄惨的结局，舅母顾不上我们在场，摇晃着身体哭泣着，抑制不住悲怆的情绪抱怨起来：舅父不爱护身体，不爱家人，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家里的人可怎么办？

这些日子里亲戚们得知消息，也一批又一批地悄悄地来到医院，静静地伫立在床边，同样是叹息、是抱怨、是责备！不出半天亲戚们便从一味的抱怨转入细声的安慰，关心舅父饮食的安排，掏出腰包留下一点现金嘱咐舅母要改进舅父的饮食和补充营养。亲戚中都静静地忍耐，舅母能够做的也只是默默流泪。

结果，医院无论采用任何挽救方法，舅父还是于农历2004年11月3日上午11时抱憾走了。他尚有一年时间才到退休年龄，此生全部的工作热情、宝贵生命都献给了他的嘉积中学财会岗位，最终积劳成疾谢世而去。

得知舅父逝世消息的那天我的心如刀割，真切体会到心中悲痛的感觉，茶饭无味，神思恍惚，有如自己的肝脏损坏而又买不回来的疼痛。接着便是持续半年之久的失眠，四处寻根问底而医生瞠目结舌说不出病因，时有夜半醒来静坐床前倍感孤单，舅父的逝世叫我如何接受？

每每想起舅父所走过的这一生，千辛万苦勤俭持家、节衣缩食教育儿女，我的心无不为之动容，我太了解舅父了，就如我了解我自己一样，他的音容笑貌，呵呵地从胸脯里传出的笑声时时在我的眼前浮起，形象是那样清晰，语言是那样亲切，态度是那样和蔼，就是这样一位认真严谨的好长辈，他给予我的永远是无法还清的亲情，是永志不忘的定格了的关怀，倾注其半生的关心。

想到舅父家三代一贫如洗，全无富贵官爵加身，到舅父这一代才有了努力就会改变命运的曙光，外公也隐约感觉光宗耀祖的那一天不远了，多么希望舅父这一代改变家庭的面貌。舅父排行第二，他的身后还有两个妹妹，我妈是老大，加上外公和外婆共6人，我妈和二姨妈根本没上学，全在家里劳动支持舅父读书。当时的贫穷可想而知，外婆总管厨房，每人每餐的用量由她来安排。舅父生得个头不高，深知靠体力来谋生的困难，我年少时就常听说：“舅父读书非常刻苦用功，在班上常名列前茅。有一次舅父意外年末考试不及格，回到家里告诉外祖公却被外祖公毒打一通，于是逃进甘蔗园哭泣，咬破手指以示决心。经过几年的努力，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舅父考取了琼海师范学校，终于靠自己的努力用知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1964年毕业分配到会山学区最偏僻的山区加略任小学教师，1975年后调回会山学区任统计，1978年后才调回嘉积中学任出纳员直至他走完这朴素的一生。

想起舅父的一生就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那时舅父刚走出校园就到山区去报到，孤身一人呆在黎山苗寨教书，学校四周全是黑沉沉的山和茂密的胶林，早上和黄昏都见不着太阳，野猫在深山摸黑之时拼命地嚎叫，回想这凄风苦雨的日子里每天都重复无法遏止的寂寞，这里属于苗黎民族居住地，语言不通，交通不便，离会山乡还有十多公里，舅父几次打退堂鼓闹着要回家，外公操起东西就追打：“好不容易奋斗出农村，你又闹着要回来，你这没出息的东西”。结果舅父坚持到1978年后才调回嘉积中学任出纳员。

从此以后，我才有机会到嘉中舅父居住的红楼上来，总觉得舅父的房间里除去一张桌、一张床，再也找不到什么家具了，舅父的生活是天底下最简单的生活了。

舅父居住的红楼下面是嘉中的图书室，对于酷爱读书的我就如小鸟归林，经常坐在舅父的宿舍里读书，舅父从不说什么，总是见我来了就把桌面的东西收拾干净，说：“楼下图书室藏书很多，旺哥是图书室管理员，要看什么书就叫旺哥要”。有时看书到了开饭的时辰舅父就会叫我一起到学校门口个人伙房吃饭。一起吃饭的几年，菜色都是一样的，咸鱼仔、花生米、菜汤等等。吃得无味，于是后来我就不想去，舅父见我不来了就对我说：“阿雄怎么不来嘉中吃饭呢？”我说：“在单位里吃饭也很方便的就在单位里吃算了”。

后来于我长大成人，才想着舅父的难处。泮水老家的三个孩子不用说，舅父还有许多亲戚都需要帮助，他要省吃俭用来支持家庭开支，二个姨妈生活也过得很艰难，大姨妈经常生活拮据，二姨妈养孩子无收入。舅父生活很是艰苦，几乎每天都有办不完的事务。每每到嘉中见着餐桌上的菜，我常说：“舅父，天天是咸鱼仔，每餐都是花生仁，怎么吃？” 舅父总是一边用筷子点着桌面，一边笑着说：“生活好多了，咸鱼仔、花生仁以前是地主吃的，现在我们也过上地主生活了，以前在会山过年才会有这样的生活。”

无论我如何说都拗不过他，而舅母只是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生活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舅父整天的忙忙碌碌，早上起来又是赶着买菜又要上班，幸亏上班就在学校门口的左边，厨房就搭在办公室不足20米的地方，第一间是会计搭的伙房，舅父的伙房就是第二间，第三间是石主任的了。每当下雨伙房就成了水房，倘若反应慢了，伙房杂物或者饭碗等就会被雨水冲走，有好几次大雨过后舅父才急匆匆地跑回来，满脸怒色，学校会计就站在伙房旁边两手交叉在后面，脸上笑成一朵鲜花说：“你跑什么！水全部帮你搬家了。” 舅父：“我才去了一会财政局划款，可就慢了一点，全给泡汤了。”两人站着说着不满的话，可说着说着就又笑起来，能怨谁呢？过后我又跟舅父一起打扫伙房用水冲刷过，舅父说：“简单收拾等舅母回来才冲洗干净，看来要找块地来盖自己的私房，这样就免遭雨水的侵扰。”我还是以为舅父说说而已，想不到舅父就来真的，带我到现在的金山大厦看地形，说是这里有土地出卖，接着又到原市的化工厂那一坡地上物色好的地块，还是不满足。舅父又带我们全家人到嘉积赤坡查看，舅父说这里最理想了，过不了三天舅父说:“地是很结实但没有统一规划，买后恐怕有钱买车都开不进来。”

又一次意外的惊喜是嘉中老师中流转华侨新村的草坡上有土地出卖，舅父听后很是高兴，记得当天中午舅父就叫我一起到华侨新村查看，看在眼里苦在脸上。舅父说：“这大块地方有规划但是地势坐东向西，太阳向西把房子晒得像蒸笼，根本住不了，今后盖了房子就热死人的，这地方我们不能买，宁愿慢点盖房子也不能盖向西的房子。” 此后过了两年都不曾提起盖房子的事，刚好这两年我到广东去读书，87年7月回来不久，舅父就对我说：“橡胶园有土地出卖，嘉中许多老师都去了”。我说：“我们也去看”。 舅父还在迟疑不决，我说：“舅父我们现在就去不能迟半步”。舅父转身就与我一起骑着单车直奔橡胶园。

哟！就看到几人在草坡上来来往往，是生产队的干部们在丈量土地，舅父说：“我们不曾来迟的，能有我们就要，如果不够就让给他们。”后来轮到我们了，这就成为现在住房的来历。

舅父历来都是办事谨小慎微，遇事都得三番五次反复思考，不会轻易地仓促决定，这是舅父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了，如果舅父不是这样，也许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就是向西的房子，肯定是买在赤坡朝西的地方。

早晨醒来我总是提水浇花，每每春风送爽，我都感受到这是舅父送来的风，没有舅父的精诚选择哪有向南的房宅？舅父一生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勤俭朴素的生活作风，还有谦虚谨慎的为人风格，处处在为他人分忧解难、减除疾苦却没有为自己谋取利益，每天都是工作，每个星期日都是加班，忙忙碌碌又默默无闻地燃烧着自己。他的一生是勤俭的一生、奉献的一生、工作的一生，直至病重晚期仍然坚持在工作岗位，高尚的人格将永远留在我们的心中，成为我们生活的信心所在。

我活成舅父的性格，今天终于自己知道了，我很怀念舅父。

（2006．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