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港北拜年

港北拜年

一九八九年春节（初四），我与妻、儿、姐姐、姐夫、舅子等一块前往万宁县港北乡走亲拜年，据我的岳母娘回忆起来说那是花多年时间才寻根到的出生地，换一句话说也是我妻的外祖家，只有我是第一次前往，回想起来使人精神豪爽的。

经过近二个半钟头的汽车旅程，才到了港北的入境路口，下车后讨价还价才租定了一辆三轮农用车抵达港北乡。一条弯弯曲曲的乡间公路横卧在近似是沙漠的荒凉的草丛间，无间断摇摆的声嘶力竭地吐着团团浓烟转动的三轮车，犹如我们看到风中之烛跟风搏斗一样的不屈不挠，它相当形象地告诉我们这里的生存环境不一般，不留神半路上突然窜出一个搭车的小青年，司机为了多载攒钱突然的减速，这车一拐一弯失去重力似的差点翻滚路沟里，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目的地。

下车是一条横在眼前的支海，蓝色的海水映照到我们的眼帘里来的是亲切的涌动的波涛，岸边同样是不断摇头晃脑的泊在浅滩的渔船，这一幅自然的海的画面送走了压在我们心头的惊魂及压抑，像是海南人递给我一张海南岛的名片，又一手握着我的手表示欢迎，我用心的欢赏，就如嘴上衔蜜糖，含苞欲放的兴奋之心找到了发泄的景物，然而，不留心回头一看，却是大败伤感的萧瑟景象，不堪入眼的破烂民房，荒落得像是被人遗忘的非洲角落，这样大落差的景色或许只能在万宁港北找到，可能是海南最落后的一处吧！使人无不悲哀家住富饶的海南岛却是这样贫穷落后，两处对比无不懊恼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我们就渡过了这条支海，蓝蓝的天，蓝蓝的海水把我们夹在中央，一摇一摆的把我们送过了岸，可想不到又碰撞到一个路霸来，岸边前后又停着两辆简单的农用三轮车，讨还价钱后觉得第一辆要价过高，于是就去跟另一辆讨价，可是首一辆的车主也跟着我们身后，虎视眈眈的时有闪烁着白眼另一个车主通话，最后不得不回到原来那辆三轮车，也是按原来的起价8元。宛如荡秋千一样跑在一条原始的破落不堪的天然沙漠路，差不多就要断气似的突、突、突的叫喊着控诉着超载压迫，车主很乖似的没有一点怨声那里路差他就往那里跑，仿佛在为刚才的我们不是出气，为不情愿的这种交易用不出声的语言来反抗，勉强的很快的用不上半个钟头就拉到了明花的外祖家——万宁港北英文村，下了车，我马上前去质问这司机：“怎么哪里路坏你就往哪里驾车？”他说：“哪里路坏哪里就是实土路，这是沙土路的特点”。呵！释然领悟到沙土路的走法特点，我们全车的人都微笑着点头。

英文村，整个地方是贫瘠的沙土地，保存不了一点水容养的成分，所以抬头远望地面连草都长不出来，如何叫人生产？可使我惊诧的是正茫茫然沙漠化的地方，俨然有人们生存的村落静静地厮守在这，没有任何装饰的原始的村落一代又一代的传承至今。不知经过多少岁月风霜的洗礼才有这样的收获。散落在海南岛被人遗忘的角落，有谁会想到这里会有村庄？不长绿色的荒凉的沙坡，几乎看不到任何野生动物的身影，风一吹沙雾满天飞，映入视野的仅仅是房前屋后才有一点的难得绿色，而有的也是经过人工刻意栽培的椰子、苦楝树。在我的心中就冒出这样一个名词来——这是可怜的地方，怪不得岳母娘年幼之时送给上岸兜卖鱼的老渔翁带回琼海去收养，最后嫁到琼海福田官塘村，几十年来岳母娘都无法辨别万宁县的何处是她的娘家，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后港北的娘家后代亲戚们才下定决心要到琼海寻认离散多年的骨肉亲人，这是我第一次的前往万宁走亲拜年，还有一同感恩在此的各亲家在1984年的官塘盖房困难之时给予贰仟伍佰元的宝贵支持。

几次拐弯抹角的走来终于见到一个像村子一样的广场，就是岳母娘的出生地了，平坦阔广，整个广场就如用洁白的海沙铺盖一样，约有三、四亩的面积那么大，对面就有坐落着一间状如戏台一样的低平房，也许是村里的老生产队办公室，这个广场也许是生产队时的晒谷子场，风景犹如旧时的延安印象，就在这时我们见到类似一间小卖部的竹绷子里走过来一个男人，高高瘦瘦的像是查询户口似的，他带着腼腆的笑容踏上前说：“你们是…”，陈明冠舅子惊讶一过就笑出牙齿来说：“阿杰哥！”

称作阿杰哥的就抻过手抚摸陈明冠舅子的头，扬眉吐气般扬手跨大步向我们走来：“你们刚刚到啊！”

明凤姐内涵式的流露出笑容走上去说；“我们刚刚下车的，车还停在那里。”

这时飞也似的从竹绷子里跑出一个小女孩，还不断的边喊着爸！爸爸！

顿时气氛就轻松流动起来，这心中的荒凉感觉就没了踪影，不用公推我们几个就在小女孩的带领下走进海边的乡村里，一路上我触及我们视野的都是一样败落的荒村，低矮而原始的房子，这些房子建造不少于十年了，每间房子的前庭或后院落都有习惯于用竹篱笆围成一个圈了，这是家庭的小菜园，也有的圈上有以养鸡，但做小菜园的居多，一片沙漠的地方能有这样人们的活动该是一种伟大的创举，我心想着；听说传杰哥家不是在海边么？为什么一点海都没有，我心中冒出这个问号，一举眼尽处皆是重重叠叠的低矮的房子，走过二十分钟稳稳约约就能见到一两座不算高的青山，我说：“这里还能见到山？”姐夫回答说，能看见山就有可能看到海，这是一般的现象，要是没有山，海浪早就冲到这里来了，也就没有村庄了，我们转过一道弯传杰哥就指着一座不算旧的房子说：这就是原来的老祖宗房居，现在是传富哥住着，我顺着传杰哥指的方向看去，一颗大叶树的后面，红砖围墙的内面有一间很旧的也标准的海南老民居，庭院入门的旁边有一间厨房，这是典范的海南老民居了，传杰哥说：“可惜的是旧了没有足够的钱来把它翻新。”

走过相等的路程，我们就到了传杰哥他自己的新家，这是一间标准的后兴万宁新民居，与琼海的民居不同的是大门对面没有开门子，是由一扇大窗子代替着，窗下就置一张木床，是常年摆设的，若有客自远方来就在此安歇。

最宽阔的无遮拦的地方当数房子的南边，而北面是大青山，一百多平方米的庭院仿佛是专为晒谷子设计的，是乡下的一种习惯，庭院自然延伸的地方是一片刚有新叶片的禾田，偶尔也有一二个撬动不了的黑色武玄石仍在水田里，上空翱翔着许多春来燕，屋后我们抬头了望是好久没有看过的赏心悦目的绿色青山，山腰最显眼的莫过于裸露了山体的赤膊，那是一些贪婪钱财偷盗保护山体的花岗岩石而造成的，这个傍依青山南面禾田的乡下民居使我的心突然闯进人心善良的本性，触摸到自己心里的温度及领悟民风清纯的幸福。

当我们捡着大包小包踏上台阶入屋里，惊讶得不由我们张开嘴吧来，正厅堂挂着一排又一排的相境，皆为五亲六戚的久年相片，当我津津有味地观赏着时，吾妻呀的一声爆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用手指着相片说：“这是她第一次来港北时拍的相片，现在还保存着”。姐姐、姐夫也扬眉起舞一样过来分享她的激动，感受青春少年生不牵挂的清纯笑脸，好像彗星扫过长空留下的瞬间美丽，当不断的争议飘过庭院，附近的亲戚闻声都聚过来，一踏上台阶见着我们，嘴吧一律笑得圆圆的，明花、明夙姐等不停地叫着啊妹，阿哥……，而我和明冠、锐剑哥只斯斯文文的笑，明冠走近一个刚来大厅里来的哥哥说：“怎么称呼呢？”，他说他叫传富哥，想不到你们说来就来了。接着传富哥说：“你来好久了的，我刚出去外面的，可想你们就到了。”这时有一个长老走近传富哥身边说：“你快去泡茶出来” 传富哥也不回话就出去了，我们在屋子里巡回观看屋里的建筑设计，感受万宁农村的风俗，不用十分钟，有相当的疲劳感觉，我仰头就倒在房里的床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当我醒来之时，云生哥就过来了，他自然是高兴，然后就是讲话，讲了足足一个中午。云生哥、传富哥、传杰哥，还有大妹等一家人相互称呼的让礼，接着就陪我们一起进了席中用餐。

于是安静了瞬间，不知怎么着的云生哥就断断续续讲到岳母娘（明花妈妈）的故事来，不想提及的年代的亲人相离的挂念，悲愤那贫苦年代的原因来。

八仙桌四周坐满了人，这场面我真的少有遇过，一桌酒菜四溢飘香，弥漫在心头的远房亲戚盛宴接待，渴望我们这一次过来对以往亲人的流失做一次心情回忆录，祥和而又大方亲密的盛情，如淙淙谷水流过每人的心田，在场的不论是远亲之情的赠予和去接受，都静静的接受着洗礼，一种理解和宽容那种年代的造成原因让我们默默用心去体会，但愿我们都一起就使不是谁的过错，也要记住我们共同有过这不幸的过去，也许是对比过去的不幸更加突出今天亲人重逢的喜悦幸福，此时无声胜有声更能彼此感受心灵的温度，游会其思念之情，任这默默言语送其释怀之声。多年缭绕心头的那份手足情怀的牵挂，在港北阿妹低头的一刹那，我意识到她这是在抹泪的动作，想着以往的那些无奈抉择，我说：“以前明花妈怎么样跟着打鱼翁去琼海的”。还在若有所悟的云生哥接去我的话说：“现在我们生活的都还好的，说起过去的伤心事，无论怎么样好的心情都破坏。”

但后来云生哥还是应我要求说出此段无幸的过去。

是解放前的事情了，大至是1937年深秋季节，阿姨那是1935年3月出生，那时才有2岁多一点，也是日本侵略东三省时，中国也好海南岛也好，不想去提起，那年也是万宁港北大荒年，家里的人没有饭吃饱是正常事，时间一久连吃饭都无法接续了，全家七口人瓦瓮里的杂粮看来就没有了，这年头举眼可就没有收成的年代，父母怎么养活五个孩子？就是风雨交加的中午，海边漂泊着一艘小船，这是一位常来港北打鱼的琼海老翁，每到傍晚时分他都带鱼上岸兜卖，到了收摊的时候，父亲就把最小的阿妹女孩送给鱼翁，女儿万般哭喊不要这样爸爸，父亲说不把你送给人家就救不了你的命，家中的杂粮已用殆尽，忍痛送你出去就是为了你活命。

就这样过了近半个世纪后的一九八0年的改革开放年，万宁的经济稍有好转，大哥及二哥他们就想起失散多年的妹妹（岳母娘），一块悬挂心头多年的伤疤绵绵无期的闷痛，当年送给鱼翁的妹妹如今背井离乡去漂落到何方，究竞这鱼翁是家住琼海的什么地方？人对失去的才认识到它的珍贵，处事之后才意识到错误的地方，一定要找到妹妹的念头在港北的家人中深深扎下根，不辞千辛万苦来往琼海不下十次，终于在公安部门的帮助下，来到福田草塘找到了多年失散的妹妹，今天可盼望你们来到了万宁港北你们的外祖家了。

此故事由云生哥娓娓道来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云生哥喉咙沙哑的声音教我注意他绯红的眼圈，远房亲戚远道而来的一种血浓于水的喜悦之情久久笼罩他的脸庞下，他极力用微笑来掩饰一种历史造成的不应有的陌生，稳稳溢现其家史曾经有过的无幸感慨，愧疚的心灵面对着的久违的亲戚怎能不叫他眼睛湿润？是一种无声的在祈盼宽恕，我们真的理解这段没有抵抗能力的无奈灾年阿！又有谁能愿意回首直面这卖儿卖女的悲惨的年代呢？座在桌旁的明冠、明花及谭门的明凤姐，都有一样的心情去接受云生哥低首表达的对远房亲戚们的无声愧疚，这不能归是谁的过错！是一种天灾人祸，是当时的国家积穷积弱强加给国民的不幸，今天我们已经重逢在国泰民安富饶知足的时代，人间的悲剧已经不再重演了，凤姐说：“现在万宁的福哥、杰哥等每人都有了新的生活，盖了新屋，琼海的这边亲戚也过的很好。”这样说着凤姐嗓子就像塞上一块纱团似的，就听不到了声音，眼圈边红了又红，眼泪不由分说的就顺流下来，云生哥等在场的亲戚也一同叹息曾经在这块土地上有过的撕肝裂的骨肉分离。感念港北的先人们生活的艰辛。

不论岁月如何但生活总是向前，后人也仅仅是只记下一点教训又继续探索新的生活。

不是吗？原来的港北明花外祖家是一家的，四个子弟长大后就分为四家了，再后来又分成五家，陈家家运亨通，子子孙孙兴旺发达，人心想富人心想活，追随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大力兴家致富，遗嘱子孙勤俭奋斗去追逐新型的人生，不再拘泥过去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悲伤历史，从此走出历史的阴影走向光明。

第二天拂晓，杰哥庭院里的公鸡吵醒了我，仿佛昨晚的故事早已远离我们而去，睡在同一房间的明冠也不约而同的起来，家住海边的杰哥家就像桃园，浓度的晨雾笼罩村庄，淹盖山岭，遮住大海，我们就如泡在浓雾的大海中，除去远远近传来邻近村民厨房里的刀俎声，公鸡的破晓声，也就所有的都溶解到白雾里了。

将近十点钟我们才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隐隐约约看到门前的青山，朦胧海的呼唤，刚刚睡醒的大地，透过矮矮的椰树叶传过来的晨曦，早春的宁静仅培养在乡村里头人未知的海角，听到燕子的叫声才叫我们找回已逝的乡情，这是万宁港北的乡亲檐下，远方的春晖踏着缕缕曙光而来，生机盎然的大地重新进入美丽的时辰，在杰哥远房亲戚们的盛邀声中，我们一起围成一圈吃过了早餐，明冠说阿哥我们一起去散步。

抬头踏出院门外，就是一幅美丽的图画，近处是一片中等面积的农田，万宁春来早，一簇一簇的水稻已是须根振叶，一块又一块的绿油油稻田把杰哥的家园装饰得更加美色，往远处的南面看，有许多并排着的像馒头一样的小岭，全有绿色的树叶盖着，美丽的并不止这些，比它更美的，更有魅力的就是这小岭尽处的大海，那海水全是透明澄碧的颜色，又像是一块巨大的浅蓝色的布料浮在海面，也像是蓝色的染料冒出海面。那么清新那么鲜明。

有了这些前面美丽风景的指引，我叫明冠同行，他二语不说便同行，一转出庭院门外就是山腰的旁边，大大的一座青山就在眼前，我尚未爬山就气粗如牛，上气不接下气的，但不论如何我的耐力是够接上的，最新鲜不过的空气是爬坡力量的源泉，后背上意识到有汗水跑出但周身都荡漾着心旷神怡的海阔天空的美感，昨天的远亲盛情，今天的自然界款待，足可抵消爬坡的疲劳，然而全力以赴还是不能追赶上明冠，一支烟的时间他就爬过那边山头了，稍许时辰下来我也赶到那边，爬上最高的地势将头一伸去振望，是海山相连的一处风景区呀，怪不得我的岳母娘就长得这么美，因出生于这美丽的风景处，所及之处皆为原生态的世界，海依山山依海俩生相融，相得益障，港北地方就此称之为最美丽了，山的四周皆是自然生长的树木，保护着大海的清洁，装饰着这山的美丽，山岭下是深深地陷入下去，可称之为海边天然的鱼塘，这早已被杰哥他们所利用，只就在大海的出海口处将两边的山土推下，隔阂了海水的来往，没有潮涨潮落的影响，听不冠他打听来的消息，这个海水养殖场每四年收获一次，一次可得收入十二万元，可惜的是杰哥他们没有投资本钱，就忘了这方面的优势，听这么说我就来到这个天然的鱼塘边，看着被风吹皱的塘面，是这样的新鲜的感觉，这是天造地极的大自然的美丽。

啊！这美丽的地方只能属于细心欢赏的人们，这大海的清洁空气的清净，偿还给了热爱、保护这片大海边的人们，人类爱护环境，环境必定赏赐给人类美丽的风景，我有生就没有想过远房亲戚竞能安家在这美丽的风景呢，在每人心中留下这一片清新的世界，在我的心中，我仍希望有机会再来万宁港北远房亲戚走亲拜年的。

回来的车速真的很快，一溜儿就到了琼海，车轮沙、沙、沙的响，妻、儿、舅子等他们都睡着了，我转眼左右车厢静静的，默默又念起心里的话，我真的在意这天意早已约定的远房亲戚之盛情，更在意妻子的外祖家不远的地方日夜相依的那片新鲜的大海，我为我的亲人安家海边尽情的享受大海的恩赐而赞叹祝福！从远房亲家的历史就知道国家的发展走出了悲伤的不幸过去。

（1990年9月15日忆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