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娘与她的女儿们
◇凌秀坚
从前，我的同事曾对我说；有什么样的岳母娘就有什么样的老婆，娶老婆就要暗里查询岳母娘。这话沉淀多年之后，近日突然浮上我的心头，令我兴趣盎然地翻阅我这大脑里遗留的烙印，嗬！我的岳母娘与她的女儿们恰似重叠的种种，不也梳理出生活里的趣话色素，传播着社会的朴素思想。
先说说我岳母娘的模样，她走路不算快，总是见她一边走路一边想。干农活呢？像个做工样，不完成一件工作她就绝不会直起腰。在农村，家家户户饲养鸡、鹅、鸭、猪，人家有的她也有。看她持家呢，非常刻苦，一年四季就是没有啥装饰过的模样，日夜操劳概是心满意足，她常说，勤俭和朴素就是她送给她女儿们的百万嫁妆，你不嫌就娶但要照心护看，批评可以怨骂切切不可。
岳母娘归属不苟言笑的那种，口直心快，如有话绝不会留在肚里过夜。在她埋头整理整理她的思路时，眼睛会十分礼让的不对人看，不是说她对人像没有信心一样，而是她的习惯就是这样，她不会拿长辈们的口头禅儿来教训人，仅仅是把她的看法搬给你看。她的女儿们常常把她围成半圈儿，好像把她当作客座教授一样。说实在的不是岳母什么会教育孩子，而是她的女儿们受她潜移默化的影响太大，有时候是子女们真的会做人不是父母们会教。我自家的岳母娘人人见着人人夸。她养有二男四女，总不用说把她们个个送入学堂，就算把她们养大也不知要付出多少劳动辛苦？岳母娘说她此生感触良多，她坚信没有勤奋的劳作就没有幸福的日子，于是满脸像水流乡里路一样的皱纹记录着她的沧桑比幸福甚多。然而，她天天洋溢着感恩幸福的眼神，总是跨过不同年代的人群，从容地溶入或许接受现代生活的洗礼，宛如一串音符默默地谱写着和谐生活的美妙乐章。
我同时为了解岳母娘是否跟老婆的生活态度有诧异，曾听她发过一回爽意的牢骚：“回想我的一生，几乎就是天天都心不平静。两岁那年，我就被狠心的生父卖给从琼海来万宁港北打渔的老渔翁。我千呼万唤我的生父，我不想离开我万宁港北的娘家，我拼命哭泣嚎叫并伸手试图争脱生父的捆抱，我大喊‘要跟我的哥哥与姐姐一起生活’，生父不敢正视我的脸，他背对着我说，‘不把你卖出去就救不了你的一生，家里早已青黄不接无米下锅了。’两个哥哥和姐姐又是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挽留，谁知生父早已经铁了心。我急中乱转去寻妈，可没有眼泪的妈妈早已不再上前动手争，只见她远远地站立着，默默摇晃着手臂给我送行，‘你去吧！听天由命啦！妈没有能力把你养大了。’这是悲惨的万宁港北旧社会的缩影写照了，只有哭声和不止的拭泪陪同老渔翁飘泊福田的老人家，也是我此生的养父了……。”
谁知弹指一挥间，从此一别竟是半个世纪已过。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岳母娘出生地的万宁港北，那娘家哥哥姐姐们的生活终于有了起色，这时他们蓦然想起自己的同胞妹妹如今还未知在何处，当年那忍痛割爱的愧疚又开始咀嚼她们的心，于是经过了漫漫岁月巡回琼海的十年寻访，经历人间寻亲的一幕又一幕流泪感动，不懈的娘家哥哥姐姐，终于寻着了藏匿他乡多年的亲妹妹。岳母娘说在那重逢之际，她泪流满面，语塞哽咽，多年以来一直堆积的强烈的思乡之情一下子涌上心头，随即她蹲地掩上面，欲说无言泪水下，恰如眨眼两重天，谁曾想这一别，相隔竟达五十年，而当年万宁港北的离别情景每每回想起来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生活没有回头路啊！
那万宁的哥哥姐姐连忙搀扶且摆手说；不是的！绝对不是的！我的妹妹你快擦干眼泪听我说，爸爸妈妈早已过世了，他老人家瞑目之时噎不成声嘱咐我们说，‘生活好了一定要到琼海找到你的同胞亲妹妹。’多少欢乐时节下对你的想念，多少漫漫荒年里对你的牵挂，多少团圆饭桌心疼你的缺席，多少夜深人静时总是听到你的抽噎，多少悔恨的泪水呵！日夜不停地检讨对你的错过，怎能全归血泪的年代承担你的后果，飘落他乡杳无音信是娘家人抹之不去的悲痛阴影。可现在高兴了，漫漫无期的寒夜已经过去，现在我们同胞哥哥姐妹又一次团聚了，脊背上沉甸甸的父亲托付可以放下了。
岳母娘越是听来越支撑不起，慢慢起来又坐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现在我们生活都好了，不必纠缠过去的心痛事儿。”。说到这，岳母娘又无法抑制住内心深处的苦水，簌簌地泪如雨下。或许她软绵绵的朦胧眼光透过浑浊的泪水仿佛在告诉哥哥姐姐：人生五十年有几回？我想着你们的时候你们又在哪？今生沧桑世事没人酌情分享我！同胞手足犹如人生的慰藉，如今迟来的娘家之情赎回我多年的心痛，但愿人长久忘掉我悲情，重来两地心相向。
岳母娘的女儿们吱吱喳喳在安慰起大家，渐渐劝进祖居的厅房中坐，泪涟涟的同胞之情渐渐包容了对鲁莽生父的怨恨，岳母娘越发想来感叹深沉地说：“我的亲哥哥姐姐阿！你们远行艰辛今天终相见，不说往事我心无痛，你们直声说来简直让我心情更复杂，无知是我的命苦还是我的命薄。回想养父把我带来了福田乡，他父终年打渔在大海里无暇顾家，全是养娘带我去念书，到了成人的年纪，我就嫁来福田镇的官塘村，家里的底子尤甚薄，谁知家家户户都一样，半生的劳作都不保日常的柴火油盐，我千辛万苦地拉扯六个孩子走过相依为命的岁月，硬是支撑起山穷水尽的贫夫家。幸甚自古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的孩子带着小的循序来搀扶，梅花香自寒苦来，人生磨难是好药，孩子她们从小习惯了清苦的生活，忧愤之心换来他们人生的努力拼搏，感恩戴德感谢时代的开放与改革，孩子们的不懈努力是家里摆脱了贫穷的面貌。现在阿妹我渐渐老了，没有人体会出我坎坷人生的苦与乐，天下没绝人的路，经历苦难成为教育儿女们的好课堂，生活磨练了我的同时也磨练了孩子们，教会了他们主动去奋斗、千万莫等莫去靠的思想。我，虽然小时父母弃，大后丈夫亡，再婚丈夫又残废，但所幸孩子们都孝顺，都懂得心疼我。从现在起，一个默默无闻的、不可承受之重的无幸时代宣告结束，凄风苦雨的历史都已过去，哥哥姐姐一世亲戚，常来妹家暮年补情了。”在座的流泪谁最多，最数万宁娘家的哥哥与姐姐。
何尝又不是呢，岳母娘的前半生是不幸的同时也是当时社会的缩影，怪谁呢？不怪谁，只怪自己生长在那个年代，她坎坷的一生是她的女儿们认识社会的一扇窗户，更是家里珍藏的好书。看着岳母娘的身影，我仿佛又听到她喃喃自语埋着头说，“苦难留给懒惰的人是生活的绝望，留给坚强的人是成长的动力加拼搏，怕的唯有人心志无立，绝不在乎你的家庭有多贫苦。”
岳母娘还在一边叹息自己前半生那悲愤的过去，一边赞叹后半生遇上千载难逢的开放中国，接纳了她也接纳了六个孩子们坚忍不拔地去改变不堪回首的轮迹（？）。
她的大女儿阿凤姐，迎逢改革开放的春雨，催生奋斗之欲望比任何时代都来得强烈来得直接，她接过从岳母娘遗传而来的勤劳和俭朴，嫁进潭门镇的海边名草塘，俗话说‘近山靠山近海靠海’，阿凤姐在海边挖起了大虾塘，日夜劳碌，还另操刀学陆哥做起小铺。二女儿嫁到泮水的俸田坡，学习买卖海货和海螺。最叫岳母娘放心不下的小女儿小菊妹，也远走他乡去寻找她的打工梦想。女儿们个个长大了都飞出了家窝，才又常常梦见她们娘家槟榔园里的那口水井，啊！天下哪一个女儿不眷念她的娘家。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岳母娘的女儿们早已摆脱了岳母娘生长的那个悲哀的年代，尽情去享受改革开放的激情澎湃，每人都在撰写着一段属于自己与国家共同成长的历史。然而，她们无论飞翔到哪，都不会忘记岳母娘的忧愤身世，倍加珍惜生命中遇上的宝贵的创业良机，在闲暇时爱其所爱常回岳母娘家看看。蓦然知道，这美丽的槟榔园就是她女儿们的生命底色，岳母娘不时笑呵呵的又仿佛对女儿们说；婆家娘家都是女人的家，爱家爱他人都是我女儿的心肠。
年月风霜，年龄无情，跨过二个朝代的岳母娘也走到了夕照黄昏人生美妙的轮回时刻，她轻轻地拿起，慢慢地放下，任何事情她都看得宽容淡写，任何的笑声飘来她也跟着赞美一样含苞欲放地笑。嘉积城南那叫山叶税务宿舍区的一套房子，是儿女们安置她颐养暮年的新家。时有身体不适，只要她低头吭声，女儿们就电话一个接一个传过来，“妈！怎么啦……”
愿父母永远身体健康长寿，是天下所有儿女们的心愿。
2009．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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