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笔记之五
香气
作者:王路生
昨天下午，骑辆旧式摩托车回老家，路过万泉河广场段，见前方聚着十余人，似议论着什么东东，我爱凑个热闹，挤了上去，细探，是一条从河里打捞上来的烂树木，却不知是何因竟引起了众人的围观。
这条烂树木，长约三余米，大腿般粗大，树身呈淡黄色，很松软的质地，用手一抠，纵向的淡黄色的纤维丝线，一节一节的被抠了出来，最内层里却显现出一片呈长条状的，黑漆漆的硬质油脂，湿湿润润中，抵近闻之，竟有淡淡的清香。原来，他人捡到的，是海南极为珍稀的阴沉的沉香树木。
海南岛四面环海，如一瓣巨大的绿叶，千百年来隐伏在滔滔南海的蓝色国土上，五六百年前，我的祖辈来到这个海岛，开始了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垦荒劳作，皮肤被太阳晒黑了，虎口沁出血滴了，大风大雨来了，台风来袭了，他们毫不畏惧，从不言败。瓦舍草棚被台风推毁了，他们砍来山竹和树木，打出土坯，等太阳出来了，就齐心重建自已的家园。
村庄附近和山后的那些被台风击伤，断枝或歪歪斜斜的沉香树、荔枝树等林木，他们一一扶正，或者用布条为受伤的树的创面做好了包扎，那些受伤过的树木，渐渐的康复后，便选择一个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伸展出各自性状不同的青枝绿叶，气势森然，起风了，它们树梢上的栩叶，便频频的沙沙作响，似是向我的祖辈们，摇手，致意。
人与树木和大自然奇妙的和谐相处，正是一代又一代海南人质朴，古拙，善良，勤勉，累了，便横琴而坐，于高山流水中，哼唱出来的一首如万泉河水气淋漓的浩然之歌，让我等聆听了一辈子都不会紧张和头厌，恰恰相反，我们对这个海岛的热爱，与五指山一样高耸黛绿而悠远，与万泉河一样幽蓝辽阔而绵长。
在一次又一次来袭的台风里，从五指山上暴降的大雨水，从四面八方向它脚下的万泉河汇聚，于是，万泉河水暴涨了，浑浊和浑黄的洪水如一头猛兽，狂奔而下，向沿河的两岸浸延开去，渐次中，一个个河坎被洪水逐一冲塌了，河边那些野生的高高低低的树木，比如沉香树，荔枝树，龙眼树，椰子树等南方乔木，常常被那汹涌澎湃的洪水，一棵一棵的冲倒，跌进河中沉沉浮浮，但大多数树木被冲沉到了河底，历经数百年的河砂覆盖，渐渐的，其树身被河水长年浸泡或侵蚀，慢慢的变成了阴沉木。
前些年，政府有关部门在万泉河上进行了疏通河道工程，不经意中，打捞出一条条掩埋于河床底下三五米深的阴沉木，其中便有上了百年树龄的沉香木。这条河中究竟捞出多少根沉香木，没人知道，但我知道，这一大片被灿烂的阳光，照耀得细密而幽蓝的河水，曾经倒映过无数棵沉香树，子京树等南方乔木的身影，河水滋润着两岸的青山，也涵养了沉香树上的香脂，互为和谐共融中，用清澈的河水煮茶，煮饭，便有了别样的香气。
地处上游的黎苗同胞，在传统节日三月三盛会上，他们用沉香木饭甑煮出的五色饭，香气扑鼻，口感糯甜，唇齿留香。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我曾在万泉河边，看见久别家乡几十载的一位老华侨，双脚跪地，双手掬起万泉河水，连喝了三次，他说，“家乡的水，真甜！真香！”离别家乡前夕，老华侨拎着一瓶家乡水起程，连同亲人馈赠的一枚沉香吊坠，盛满了浓浓的乡愁，重返南洋。
提起沉香，那是海南一宝，独特的气候条件，充足的阳光朗照，和丰沛的雨水，让沉香树与其他南方乔木一样，毫不顾忌地向天空生长、伸张，几十年过去了，上百年过去了，沉香树粗身壮硕，躯干肥圆，直指蓝天，顶端的主杈高耸如森，分扠则向四边舒张扩展，形成了如蓝球场大的冠幅，重重叠叠的枝叶，如母仪天下般，让那些站在树底下，抬头仰望着它的浩然气势的人们，惊叹不已。
在几十年或者上百年的生长历程中，沉香树历经台风推残、雷击或者火燎、酷日炙烤、蚁噬虫啮、山猪咬吃、刀劈斧砍等种种磨难，历尽伤痛，当它的生命行将走向尽头时，身上受伤处历经日积月累，其香脂的结痂面积越来越大，其质地由淡黄慢慢变紫，再慢慢地变黑，硬如铁板，这结痂的香脂，就是我们所说的沉香。青山绿水间，海南人拥有如此独异的物华天宝，名冠天下的沉香，算是上苍恩赐给我们的一种福份吧。
万泉河拥有丰沛的水气，蓝如绸缎的水质，与灿烂如春、温暖如花的阳光，共同温润和涵养了五指山、琼中、屯昌、定安乃至琼海区域全境里那些千千重重的大树小树，涵养了沉香、黄花黎、子京、坡垒、檀香等海南特类珍稀乔木，到了绽放美丽的青春期，这些珍稀乔木，便向我们展示出它们独异的壮硕、粗砺和芬香，特别是那些上达三五百年树龄的沉香树，高达上百米，直杆高耸，十余人手接手都抱不过它的树身，巍巍如山般生长在原始森林里，其树身上弥漫出来的香气，袅袅娜娜中，蜿蜒曲折了数十公里，仍可闻到，惊了那些黄猄，惊了那些野鹿，惊了那些长臂猿，甚至于万泉河两岸，也或多或少的沾满了那沁人心脾的一缕缕的香气。
（2021年1月31日晨6点，写于万泉河畔文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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