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笔记之十八
种香
王路生
老家的槟榔园里，有两棵相隔很近的沉香树，香叶呈椭圆形，青绿色，叶子很薄，发亮，到了雨天，这两棵树互相携扶着，在风雨中摇摇曳曳，湿湿润润的叶子上绿得出油。我站在小雨中，欣赏着叶子的青绿和可爱，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愉悦。
这两棵沉香树是母亲十三年前种下的。表哥家里的牛棚旁，春天里长出了一棵沉香苗，拳头般高，嫩嫩绿绿的，它静卧在牛棚边看着阳光的出出入入，丝毫不被旁人看好。母亲上门串亲，与表哥聊些柴米油盐，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这棵沉香小苗。母亲呼上我一起挖穴，我抡起锄头三下五去二，很快就挖好了。母亲蹲在树穴旁，抓起一把肥土，将沉香苗放入穴位夯实，我浇上定根水，母亲则在旁边沉默着。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只知道她很看重这棵树苗。
我曾经想像过，母亲刚出生的时候，也许与这树苗一样瘦弱，是外公外婆历经多年的精心呵护，她才逐渐长大成人，最终成为父亲的至爱，成为我们姐弟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至亲。记得那天天色已晚，我拿着锄头回到杂房后，母亲还在槟榔园里，一个人沉默如石头般蹲在那棵沉香苗旁。我估摸着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是以这样的方式站在摇篮边，与熟睡在摇篮里的我作着一种沉默如山的精神呵护。
半个月后，母亲又从表哥那里拿回一棵沉香苗，植在前一棵沉香苗的右侧。母亲天天浇水，沉香苗每天都抽出嫩芽，长出新叶，其躯干也静悄悄地变粗。三五年过去了，这两棵沉香苗眨眼之间变成了二三米高的沉香树了，它生势旺盛，分杈出许许多多枝条，青青绿绿间，树冠依然努力地向蓝天伸展，期待亭亭如盖的青春期。这个时候，母亲就更忙了。她不时给沉香树除四周的草，不时给沉香树施农家肥，她希望沉香树越长越高，叶子更加郁郁葱葱。
有一次回家，母亲叫我为她和沉香树拍张照片，我欣然接受。母亲轻轻抚弄着树叶，目光投射在叶子上，微笑着。手臂般粗的沉香树干，皮色灰白，披一树灿烂的阳光，立在午后的大地上。叶子上长出一个个芽苞，有几处还开出了一朵朵鲜嫩、白绿色的小花，组成伞型花序，吐出一缕缕淡香。我连拍了几张，母亲高兴得不得了，她说：“沉香，沉香，拍了照片会更香。”
受母亲的影响，我也爱在这两棵沉香树旁沉思，或摸着树叶仔细地观察，叶子有多条浮筋脉，很细也很长，主筋略粗，副筋很细，很短。叶子正面青绿，反面灰青。阳光从叶子上漏落下来，温暖着我的身子，我闻到了一阵又一阵的淡香，我知道这是小花上散发出来的淡香。整个上午，我就这样或站或蹲在这两棵沉香树边，享受着阳光的和暖朗照，分享着沉香树拔节生长过程的奇妙，以及它所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清香。
母亲种下的这两棵沉香树，常常引来纷飞的蝴蝶，它们高高低低地围着沉香树飞翔，它们是在采蜜吗？还是闻一闻沉香树所发出来的香气？九年前，母亲的身体明显吃不消了，非常消瘦，但她仍然走进槟榔园，天天为沉香树浇水。过了清明节，正是所有植物拔节生长的黄金期，可是这两棵沉香树却被害虫咬吃了所有的绿叶，光秃秃的枝条向四周有气无力地伸展着，张扬着生命的曲折与坎坷。但是，过了十几天，树身就会倔强地长出一条条新芽，给我带来了莫大的惊喜。
一个月后，它又是一片青绿甚至是碧绿了。沉香树的生命力是顽强的，它不仅张扬着恣肆丰盈的生命形态，其顽强的抗争精神，迎来了春意盎然的美好花期，给予我无限的希望和愉悦。
站在沉香树下，我常常想起母亲。她为这两棵树付出了心血。那年冬天特别冷，沉香树的叶子都蔫得快要枯毁了，母亲在沉香树四周点起一圈一圈的火堆，为沉香树作着默默无言的驱寒和呵护。那个冬天里的夜里，母亲几乎是这样度过的。
如今，这两棵沉香树历经种种磨难，依然生势旺盛，而母亲却在八年前走了。那三三二二飞来的蝴蝶，会不会是母亲的羽化呢？
（2021年2月20日正月初九晨起开笔，写于万泉河畔文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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