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路生人物速写系列之一百六十二：润福

路生人物速写系列之一百六十二
润福
王路生

润福怕见死尸，老父死时，他不敢摸，却哭。谈恋爱了，未来的岳父捞福拉上他，说是去海边收尸，他抱住一棵树，又哭。捞福说，你不肯去？我闺女不嫁给你。走出好远了，润福追上捞福，说，我要娶水秀。忙了半天，他和捞福将那具无名尸，埋了。潭门人经常出海，常见海上漂来浮尸。那夜，埋尸回到家里，润福脱了衣服，出门去，挖个坑，将衣服埋了。又净手几次，半夜里，水秀悄悄的从背后抱他，他大惊，以为是那具无名尸的鬼魂来了，被吓得半死。某日出海，于三天后抵达南沙海域，惊见三具浮尸，润福令东方一起下海捞尸，东方说，今天不打渔？捞尸要紧，我要为他们安魂。忙了大半天，累得半死，才捞上两具，他累困了，竟与两尸并排而睡。尸体脸色浮白，恶臭难闻，可他鼾声如雷。半个钟头后，遂醒，复跳入海中，捞另一具浮尸，东方和阿山、阿河站在船旁配合，他向浮尸游了过去，右手托着尸臂膀，左手和双脚在水中比划，慢慢的靠近帆船边沿，正要举托尸体上船之时，危险却临近了：一条鲨鱼，出现在前方三十米处，正咧着大嘴，迅速的向润福猛冲过来，二十米，十米……东方伸手要拉他上船，他反而大叫东方，快将尸体拉上去，别管他。他以为此劫逃不掉了，他估计自已可能会被游过来的鲨鱼咬死了，他干脆闭眼等死。可当他再睁开眼晴时，他发现自已还活着。是东方和阿山急中生智，抛出两把尖铁叉，扎伤了鲨鱼的眼睛，鲨鱼怆惶潜逃而去，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海域。上船后，润福用淡水为三具尸体净脸，置供案，敬香，洒酒，烧烟纸，末了，上一无名小岛，挖穴，埋尸。过了几天，东方说，淡水少了，不够用三天。润福说，扣他的水份，他自己煮海水饭，给自己吃。不料，半夜里拉稀，脸青蓝，难受得几乎半死。天亮后，有友船伴侧，他求淡水，友船说，他们也缺淡水。润福带头喝自已的尿，苦中带涩，又腥又臭，难喝，但他必须喝。东方和阿山们，见他喝尿，也一起喝，喝不完的，封存。又一天，他又向其他友船讨尿，封存十余瓶。终于断水了，怎办？用尿煮饭，四个人全吃了。但口子太渴，又喝些海水，却个个头晕眼花，全身酸软。所幸，夜雾重，润福他们抽出几个碗儿，置于船头，承些许露水，天亮了，抬碗喝下那些露水，个个直呼，吃此救命水，又有力气了。返航途中，他们已断水三天，身软如泥。到了晚上，润福蒸苏眉鱼，令东方拿出“黄金酒”，大家围坐于船头，喝些“黄金酒”，所谓的“黄金酒”，其实是他们封存于玻璃瓶里的尿水。“呀，这尿好啊。”但酸腥味浓，润福喝下一口，赶紧咬下三个辣椒，以压压酸腥味，大家彼此碰杯，咂嘴，咬鱼，喝“黄金酒”，乐不可支。第六天，船临陵水县，距琼海潭门港不足二百海里，即将到家了，润福打起了精神，想念起水秀。水秀当初不同意与他谈恋爱，说，她有眼疾，怕误他。他带上水秀，采草药，捣碎，敷于左手脉，连续半个月，右眼疾治癒。捞福大喜，出海前，送一银元给润福，说，农历八月十五日为他和水秀结婚日。那天，润福和水秀到墨香村的东方家，喝东方和喜姑的结婚酒，席间，有人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脸色起了苍白，和水秀匆匆赶至潭门港，人流中闪出一条道，担架上躺着一个人，除了头部，四周覆盖了粗盐。脸色苍白，脸部浮肿，紫唇，闭眼。润福眼睛含湿，水秀趴着担架，嚎啕大哭。捞福在西沙遇上大风暴，不幸遇难。润福想不到那天在潭门港与捞福的分别竟然是永诀。他手握银元，泪飞如雨。他与水秀结婚三年，未育，有人说，他常司捞尸业，阴气重，生不了崽。他未置一辞。他对水秀说，全村人的孩子，都是我们的孩子。他美滋滋地想像着水秀，忽然间东方说：“福哥，前方又漂来一具浮尸……”润福看到了，跳入大海，向着前方，奔力扬臂游了过去，一个大浪猛打过来，润福的人影霎时间不见了，东方大喊：“福哥！福哥……”

（2021年4月19日晨写于万泉河畔文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