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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长篇海南乡土小说连载:林森与他的三任妻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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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22/3/20 10:3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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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海南乡土小说连载:林森与他的三任妻子

作者:高岚


第一章:贤妇良母


谈完判、吃完晚饭回到宾馆房间,林森觉得口渴,拿起茶几上的袋泡茶,想泡杯茶喝。可端起桌子上的热水瓶,空空如也,他给服务台拨了电话。

  上了一趟卫生间刚出来,听见门铃“叮咚”一声响。想必是服务员送开水,林森想。

  门一打开,门口站着一个妖娆妩媚的女人,嗲声嗲气:“大哥,一个人闷不闷啊?”

  原来是操皮肉营生的。他一直不明白海南人为什么把“卖淫女”叫“叮咚”,刚才这一声“叮咚”的门铃配上这样一个专盯单身房客的不速之客,他顿悟了“卖淫女的”别称。

  正在他发楞之时,女人象条蛇一样迅速游过来,又一声嗲声嗲气“大哥”,双臂缠绕林森脖子。

  林森下意识地用力一推,女人猝不及防,往后趋趔几步,林森急忙将她扶住,下意识地近距离一瞧:媚眼滴溜,五官端正,身材凹凸有致,肉色薄如蝉翼的连身睡裙,不着乳罩,双乳坚挺浑圆,紫葡萄色乳头清晰可见,肉色内裤里隐现一块丰满的黑三角……

  “请你出去!”林森下了逐客令。

  “大哥,放心!包你满意啦!”这条蛇又游过来。

  在商场混迹多年,林森自信自己还是有一定的定力。“路边的野花不能摘”。这种女人再漂亮,也不能与她上床。

  他正想把她推出房间,

  “铃、铃、铃”,床头皮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时候,谁来电话?”他自言自语。

  “老婆的查岗电话吧?”女人娇滴滴道。

  林森打开皮包,拿出手机:“谁啊?”

  “林总!事情紧急,不得不打扰您!”秘书小史焦急的声音。

  “公司出了什么事?赶快讲!"。

  “是嫂夫人的事,刚才见红,直叫肚子痛……”。

  “你说什么?离预产期不是还有一个月么?”

  “我也不懂,小保姆看不对头,打120,已经送医院了!”

  “送哪间医院?”

  “滨涯医学院附院”

  “什么?你说的是滨涯附院?”

  “是的。林总,就是滨涯附院”。

  “省医院、市医院、妇幼保健院,哪里不好送?偏偏送附院!简直乱弹琴!”林森气急败坏。

  “小史,今天谈判顺利,本来安排明天上午签订合同……。你赶快上医院,看能不能转院?马上打电话通知我妈妈……。我明天一早赶回去!”。

  挂掉秘书手机后,林森又按另一号码:“小梅么?你在夫人身边吗?叫夫人听电话?……娜娜,你现在怎样?别哭!别哭!慢慢说,现在肚子不怎么痛了?那就好。医生怎说?今晚不会生,那就好!我明天一早赶回去。你可能是心情太紧张了……。哪想得到呢?我以为还有一个月,心想把这份合同签下来,以后就呆在你身旁,等你平安把孩子生下来……。听话,心情放松些,不会有事的!明天一早我就回到你的身边……”。

  一旁的女人仍想纠缠,又娇滴滴叫一声:“大哥……”。

  林森放下手机,从皮包里抽出二张大团结,扔给女人,不耐烦地“请你马上出去!”。

  拿着钱,女人心满意足,讨好道:“大哥,你这个年纪才得子,二奶还是三奶呀?”

  “少罗嗦!去!去!去!”。

  清晨六时,坐在广州飞往滨涯市的首班机头等舱里,虽然在惶恐不安中一夜未眠,可林森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背靠软绵舒适的靠垫,闭上眼晴,信马由缰,让思绪的野马在黑暗中漫无目标地驰骋……

  昨晚那个应召女郎说的没有错,象我这种可以当爷爷的年纪,孩子不可能是首胎。不过,她只说对一半,现在医院里候产的妻子,既不是二奶,也不是三奶,那是他的名正言顺的第三任妻子,

  送老婆上医院、抚慰阵痛中的老婆,伫立产房外面静候孩子出生,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既充满期待又充满焦虑的时刻。而这对林森来说,并非第一次。前前妻、前妻,两任妻子、两个女儿。可两个亲生骨肉,他只是看着她们出生,没有看到她们是怎样一步步地从小女孩长成小姑娘再长成大姑娘。

  血缘上,他是两个女儿的父亲。可令他伤心的是,两个女都不在他身边。更令他伤心的是,没出息的女儿认他的钱不认他的人,有出息的女儿既不认他的钱也不认他的人。

  打拼半生,年过半百,膝下空空,钞票再多又有何用?特别是逢年过节、清明扫坟、祭祖拜神时,半老男人形单影零,腰包再饱、祭品再丰盛,花钱再奢侈,住的再豪华,身边女人再娇柔,也驱散不掉深深笼罩于林森心底那种孤独感、失落感、惆怅感,还有不为人所知的内疚感……

  耄耋老母浑浊、哀怨、期待的眼神,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林森的阿母(本地人大多把母亲叫“阿母”),高挑的个头、瓜子脸、高挺的鼻梁、丹风眼、白嫩的皮肤、樱桃嘴,天生丽质中,透着一种东方古典美。

  听外婆村里老人说,少女时代的母亲,每次到镇“发市”(赶集),身后总跟上一群看呆了眼偷偷咽口水的“公爹仔”(海南方言把小青年叫“公爹仔”;把成年男子叫“公爹人”;把小女孩叫“衣女甫囝”;把“成年女性”叫“衣女甫”)。

  都说当姑娘时的阿母生就一副“正旦”(琼剧里女旦角色)相,可“正旦”却没有匹配“冲脚”(琼戏中小生角色)。虽然对方个头偏矮,肤色较黑,长相平平,可父母图的是独母独子嫁过门没有妯娌之纠,没有房屋之争。遵父母之命,依媒妁之言,十八岁的阿母便嫁给阿爸、邻镇独门独户人家的独苗儿子,婆婆(也就是林森的祖母)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厉害婆婆。

  其实,阿婆也是个苦命人,十八岁出嫁,十九岁时,老公便跟村里人一道坐帆船闯南洋,从此音讯皆无(有人说是到新加坡没几个月便在街头死于非命,也有人说在马来西亚给人割胶又娶妻生子)。十九岁便守活寡的阿婆瞻养公婆,抚育幼子,含辛茹苦的,不但给公婆养老送终,不但盖房建屋、翻新老屋,不但将没有见过父亲一眼的独苗抚养成人,还送儿子上县城读师范学校拿中专文凭,成为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

  阿婆守空房时正是豆蔻年华,又有几分姿色,直叫那本村、邻村一邦流氓、地痞、光棍想入非非、垂诞三尺,软的不行便来硬的、白天不行便寻夜晚。哪知道,阿婆小时跟当武术教头的祖父学了几样防身术。真人不露相,当月黑风高有人想占便宜时,阿婆出其不意的一拳一腿一掌一挥一扫一推一掼一击,让一个个好色之徒、企图骚扰者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几十年来,林森阿婆靠倔强、靠功夫,一次又一次地击退那些企图欺负孤儿寡母的邪恶势力。

  用村里村外男人的话,“那么‘衣女甫’骂架骂不过她,打架也打不过她!”。

  从旧社会到新社会,从少妇到老妪,阿婆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口头禅:“怕乜?大事到死,小事到败(花)钱”。

  虽然母亲守身如玉,心如古潭,可成年后特别是读了不少中国古典名作后的儿子,林道明回想起童年时,母亲搂着他坐在门坎上、坐在村口大树根上、坐在放牛山坡上,低声念的“官”(即民谣):“十八‘亲家’十九死,身上红裙不脱穿孝子(孝服),穿双孝鞋跟棺边。“一七”哭俺孤单单,丢我幼年在人间。睡在床上与床叹,想见夫面都艰难;“二七”行行去看坟,眼泪汪汪不见路;黄土压棺棺压您,把您骨头去沤土;“三七”起佛剪新装,以往剪长您嫌短,这下(次)长短都不嫌;“四七”那夜托个梦,跨脚入房房空空,双双枕头只单人;“五七”到来寄新装,寄去阎堂去您穿,阎罗(王)问是乜人寄,长命寄给短命人;“六七”到来四十二(天),搂着枕头夫喂夫,夫妻情义如何止,肝肠欲断哭万年!”。

  当儿子才深深领悟到,此“官”表述的是身上红裙还未脱便着孝服的少妇的悲凉,也表述了母亲同命相怜的悲苦心情。

  在严寒的冬夜里,躺在硬梆梆的床板上,瑟缩在单薄的棉被下,母亲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低声用凄楚的语调念着:“哎哟哎哟到(够)寒罗罗哟,人屋(别人家)老公睡床上,人屋老公在南洋……”

  回想此情此景,他深深理解母亲心中的苦楚与无助。

  “只怨此世投错胎,只怨父母生仔不生命,只怨媒婆将仔配错人”,这是林家这位坚守夫家然坚守无望的媳妇对知已娌娌诉说衷肠时的肺腑之言。

  从某种意义上说,宿命真是一副济心良药,它可以抚慰一切走在坎坷之路、处于逆境之时的灵魂。

  虽然家境窘迫,可在把儿子视为生命的母亲那厚实温暖的翅翼下,林家的独苗—林道明,林森的阿爸饱饱暖暖地长大,风风光光地从小学一直读到中专。

  阿婆的泼辣,阿婆的能干,阿婆的坚贞守节,阿婆的传奇往事,阿婆对命运的顽强抗争,阿婆对这个家庭的贡献,赢得全村大小的敬重,赢得儿子感恩不尽的崇敬,由此奠定了阿婆在家庭中说一不二的地位。

  林森的阿母初为人妇,是在解放战争的炮声中。尽管前线枪林弹雨,乡下照样张灯结彩“做亲家”(办喜事)。

  延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传统,林森父母婚姻同样经过世代相传的“送槟榔”、“定命(压命)”的程序。

  世代以来,海南民间男女通婚,以槟榔做礼品,富裕人家将槟榔庄重地装于银盒,贫困人们用彩帕包裹,由说媒者送到男方家长有意结成亲家的女方家里。如女方家长应允此门婚事,则由辈份最高者将槟榔盒打开。因此,民间把男女定婚引伸为“送槟榔”。

  海南水果品种如此之多,为何单单选择槟榔做为定情物呢?因为槟榔树亭亭玉立,无枝无叉,挺挺拔拔,一心向上,故人们借喻槟榔做为爱情象征物,希望新郎新娘爱情专一,相亲相爱,百年偕老。

  男方家庭有心女方家庭有意后,男方家庭托媒人给女方家庭送去聘礼。礼轻礼重,由男方家庭视自家财力而定。送聘礼时,得将定婚男女双方的生日生辰写在红纸上,让算命先生推算,叫“合命”。算命先生测算男女方“命格”有否相克,如不相克,即可订婚。有些地方,算命先生让男方家长将写着男女双方生辰的红纸压在米缸里。在一定时间里,如双方家庭平平安安,表明双方命不相克,可以“定命”。故此,民间也将“定命”叫“压命”或“红纸合命”。

  说起来,林森阿母乃初婚,可林森阿爸不是初婚。在海南,大凡定过命者,就算没有正式举行婚礼,也算有过婚姻。

  林森阿爸小时压过命,女方十来岁还没过门便因病死亡。之后再经过以上“送槟榔”、“合命”、“定命”程序,娶林森阿母为妻。

  按地方风俗,女方一旦定了命,生是男方家的人,死是男方家的鬼。男方以后“做佛”(也叫“做家门”)时,必须招定过命、未过门媳妇上自家神床,接受后人的祭拜。而男方之后娶的老婆必须认定过命的女方娘家为“替面外家”(海南人把娘家叫“外家”,把婆家叫“正家”),把其父母亲分别叫“替面外家父”、“替面外家母”,其兄弟姐妹分别称为“替面姐姐”、“替面妹妹”……。而“替面外家父母”则把她叫“替面衣女甫仔”。“替面外家父母”与替面衣女甫仔”平时可以不往来,但有“待祭”(即红白大事)时得礼尚往来。一个女人,老公曾定过几次命或死过几个老婆(称之“前人”),那她就有几位“替面外家父母”。

  海南妇女的纯朴与善良,也体现在对待“前人”外家方面,有的“替面衣女甫仔”对“替面父母”比亲生父母还亲近,故海南民间有“生的不圆捻的圆”之说。

  善良娴淑的林森阿母,几十年来,与“替面外家”一直保持亲密往来。

  出嫁前夜,林森的外婆拉着女儿的手,噙着泪水,一字一眼唱着代代相传的嫁女歌:“侬啊!侬这下去人屋(别人家),就是人屋人(婆家人),侬去人屋得忍气做人,见大得喊大,见小得喊小,人(指婆家人)大声叫侬得小声应;人吃干来侬得吃稀,人睡早来侬得睡晚,人要打骂侬得会忍……”。

  在“新娘入屋”的鞭炮声中,在媒婆的携扶下,阿母莲步轻移走下花桥,走进林家大门,拜天拜地拜婆婆,一声“官婆”(媳妇对婆婆的尊称),一声“子”(媳妇的自称),便奠定了婆媳的尊卑地位。

  从此,阿母告别少女,失去自我;从此,她的生命只属于丈夫,只属于婆婆,只属于这个家。

  林森家世居万泉河河畔龙台镇龙山村。这是一个依山傍河的村庄。林家房屋座落于村子东边。房屋是海南东部农村典型的房屋结构。砖瓦结构、独门独院。分为“正屋”(也称“大屋”)与“横屋”(也称“横廊屋仔”)。“横屋”低矮,位于“大屋”两侧,包括厨房、四间“横屋”与“门楼”。“横屋”用作储存粮食、杂物或是给已长大的子女居住。“门楼”(也称“门仔”)是一个小门,是外面通住“正屋”的必经之道,里面置放“磨砻”、“石臼”等加工谷子的用具。

  “正屋”客厅分为前厅后堂,后堂靠近后院处用木板隔成屏风状(俗称“堋桨”)。“堋桨”的作用,是基于“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当客厅中有男客来访时,男客只能正襟危坐地坐于客厅里。这时,家中刚进门的新媳妇或闺中侍嫁的女孩子则在“堋桨”的遮掩下,从客厅后门躲躲闪闪地从“上房”门口走进自己的房间。

  屏风中间设“神桌”(供放置金银香烛之用),顶端设置神堂,内供祖先灵位(俗称“神床“)及香火福龛,两边雕刻诸如“祖德如山重、宗恩似海深”歌颂先人祖德的对联。

  客厅有前门后门,前门上半部称“门尾”,正中写着“紫气东来”的吉祥字样。

  “正屋”一般是对称式一厅二(卧)房(海南方言中的“房”即为卧屋),两(卧)房分别有两个门口通客厅。房里用砖头或木板隔成小门相通的两部分,分别称为“房号”(占1/3)与“上房”(占2/3),“房号”与“上房”各有一扇通往客厅的小门。

  岁月如流,世代交迭。林道明结婚的新房就设在二十多年前父母结婚时的新房位置,不过当年的房子业经阿婆翻新重盖。为林家完成传宗接代使命的阿婆在儿子结婚之前已搬到“横屋”住。

  按风俗,新娘房子自然是睡“上房”,新娘倌(新郎)睡“房号”。林森父母自然不能免俗。

  林森母亲的娘家与正家,两村两距十多公里,婚前双方没见过面。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憧憬?少女时期的阿母对末来的婆家、末来的夫君同样怀有好奇心。可出于女孩子矜持,她哪敢开口打听有关婆家的点点滴滴。父母给她传递的只有令父母满意的信息:独母独子、未来的“罗家”(女婿)是个文化人、教书先生。

  在县城上学,受过新民主主义熏陶的林道明,与同时代受过教育的年青人一样,向往恋爱自由、向往婚姻自主。他反抗包办婚姻的思想刚萌芽,便被母亲不容置疑的驳斥扼杀了。后来,经与末来妻子邻村的同学告知,他所“定命”的女子俊美、勤劳、善良……他只好叹气认命,一个小小乡村教书先生,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为妻,夫复何求?

  新婚之夜,在一对摇摇曳曳的红烛光中,当头上的大红头盖被撩去,坐在新床上的新娘借助摇曳的长明灯,羞怯怯地环视这间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屋,羞答答地偷看这位个头不高、长相平平、腼腆厚道,皮肤稍黑的夫君(在她眼里,丈夫最“色水”的是他的浓眉大眼),她一眼认定,这是一位能托付终生的男人。

  自古以来,中国人有喜欢窥视别人隐私的习俗,表现之一即喜欢窥视偷听新婚之夜洞房里新人的谈话与动静,次日则当作重要新闻发布于村乡。就象“闹洞房”一样,对于年青人偷听新房(海南俗话叫“听土墙猿”)的恶作剧,主人家一般不干涉。然而,林道明的洞房之夜,一帮辛苦跳墙而入、蹲在窗户外蹲得脚根发麻者却一无所获。

  在“新娘回路”的次日清晨,新娘给婆婆请完安后,柔声对婆婆说:“阿母,从明日开始,就由子煮‘鸡啼饭’吧!”。

  与古人所说的“闻鸡起舞”一样,“鸡啼饭”就是闻鸡啼煮饭,既煮猪饭又煮人饭。世代以来,“煮鸡啼饭”的角色均由家庭主妇担任。

  每当鸡啼第一遍,农妇们揉一揉惺松的双眼,梳一梳蓬乱的头发,涮一涮牙,嗽一嗽口,紧接着往大铁锅中加半锅水(农村的大铁锅可煮十人八人的饭),坐在大灶膛前,就着昏暗的煤油灯,边往灶膛里添加稻草,边动手剁番薯粒。剁法是将洗净的整番薯放在砧板上切成片状,把片迭整齐再切成粗丝,最后切成丁粒状,候大米煮半熟后再将切好的番薯粒倒进去。

  把第一批剁好的番薯粒倒入锅里煮猪食,将猪食从锅里盛出来后,再剁第二批番薯粒煮全家人中午吃的番薯稀饭。

  忙完“灶前”(厨房)里的活,天已蒙蒙亮,已到了给“牛把尿”的时间。

  给“牛把尿”即收集早晨牛拉的第一泡尿,因为这泡尿不但量多且质也高。

  每天蒙蒙亮,各家各户的当家人,穿短裤的、光膀子、卷裤管的、夹草料的、拿锄头的,提粪箕的,如是冬天天亮的晚,还得一手端着晃晃悠悠的煤油灯,一手抖抖索索的给油灯护风,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户外拴牛的地方走去。

  给“牛把尿”者,一手拉着牵牛的牛绳,一手提着接牛尿的尿桶,嘴里呤唱“把尿歌”,“把尿歌”歌词千篇一律“尿、尿、牛放尿、快放尿!尿、尿、牛放尿、快放尿……”,曲子则随人而异。至于声调,有低沉,有高亢,有清脆的,有粗哑……。慢性子的老年人把尿的声音温和低沉,急性子的年青人急促高亢。由于长期条件反射的结果,牛听到“把尿歌”一般都会撒尿的,牛的尾巴一往上翘,便是要撒尿的信号,这时得赶快把桶放在牛的屁股底下接尿,往往能接近半桶尿。

  新媳妇没娶进门之前,“煮鸡啼饭”、“给牛把尿”的活,都是阿婆一人干。既然新媳妇主动提出早起煮饭,阿婆可以多睡一会,何乐而不为?她可以比以前晚些起床,起床后再喂鸡喂鸭,吃了早饭,太阳出来,就该下地干活了。

  在阿婆看来,她吃了一辈子的苦头,该是苦尽甜来了。媳妇再苦,也没有她年青时吃的苦多;媳妇再累,也只是身累,而她当年不但身累,心更累。

  在“生得越多越光荣”的年代,在后人定为“错批一个人,多生几个亿”的时代,承载为林家传宗接代使命的阿母,过门后却一连生了三个女儿,这让平素低眉顺眼、唯唯喏喏的阿母在婆婆面前更抬不起头。

  新媳妇过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当婆婆的欣喜若狂。立即给儿子、媳妇宣布世代相传的几个禁忌:一是不可以在孕妇所住的房间钉任何物品(民间说法,如钉物品婴儿将四肢不全);二、不可将刀置于灶台;三、孕妇不能入“五七”尚未做完的丧家

  大姐带弟生于1947年。刚当上祖母且一辈子没有女儿的阿婆喜气洋洋的将婴儿的胎盘、媳妇产时穿的衣服卷成一包,扔进万泉河(民间视为污秽之物,必须扔掉),再将胎儿割下的脐带用红纸包裹,满月后托人带往远处人来人往的地方抛弃(民间说法,此脐带被人踩踏的越多,孩子将来胆子越大)。

  这里说明一带,脐带并非胎盘。海南方言把胎盘叫“胎伴”,即与胎儿为伴,显而易见,“胎伴”表现力比“胎盘”为强。

  民间俗语“公婆疼头胎孙,父母疼最小囝”。初为祖母的阿婆“心肝宝贝”的抱着孙女亲啊背啊哄啊“念官”(念民谣)啊,再抱也抱不累,再疼也疼不够。月子里,熬鸡汤、墩猪脚、摘益母草煮粥、洗尿布、换尿布……阿婆苦中有乐。

  带弟并不带来弟弟,二姐来弟出生于解放前夕即1949年。出生时,一听接生婆报又是个“衣女甫囝”,阿婆脸拉的老长,几天不说一句话。

  “三岁逢二”(即每隔两年生一个孩子),来弟两岁时,阿母又身怀有孕。

  阿婆端详媳妇高高隆起的肚子:“‘加村’(屁股)小,肚尖,肯定是个带鸟仔的”。于是,攒鸡蛋、腌咸蛋、孵小鸡、阉公鸡、养肥猪,阿婆整天忙颠颠,乐呵呵的。

  三姐招弟出生正值1951年年终岁末,阿婆正在“灶前”起火准备给产妇煮鸡蛋红糖水,一听阿母睡的“上房”传来悦耳的婴儿哭啼声,便高声问接生婆:“后村三婆,我屋媳妇生个乜囝?”

  “和阿大、阿二一个样!”

  阿婆一听,把大灶里刚生起的火用力打灭,将通火棍狠狠往地上一摔,“呸!呸!呸!”的“呸”了三声,“嗵、嗵、嗵”跑回她睡的“横屋”,用被子将身体从头蒙到脚。

  第二天,在邻镇当小学教师的林道明闻讯急匆匆赶回。

  在村口,碰到牵着水牛怏怏不快的母亲,急切问道:“阿母,带弟阿母生了吗?”

  “生了!”母亲粗声粗气。

  “生阿弟还是阿妹?”

  “大鸡生小鸡!上代积德,生出一堆赔钱货!”

  说完气冲冲的牵着水牛头也不回走出村子。

  第三天,阿婆将原打算给媳妇“蹲月”(坐月)补身的小公鸡、小母鸡装了一笼,悻悻的挑到镇上通通卖掉。

  阿二、阿三出生时,阿婆也没有心思管脐带该扔在哪了。

  “‘衣女甫鸡’(骂小孩子的话)要胆大有乜用?胆越大找老公越早,跟人走越快!”阿婆悻悻道

  海南俗语:“公爹人看出门,‘衣女甫人’看蹲月”。可生了女儿的阿母,补养身体的唯有一罐咸蛋,几斤生姜,2斤红糖。

  寒冬腊月,阿母用头巾包头,裹着厚厚的冬衣,在村子周围采摘益母草。

  益母草,又叫坤草、红花艾。春日抽茎,方形,每节对生,长柄叶,轮生淡紫色小形花,一花生四子;味苦、辛、性微寒,含益母草碱、水苏硷、其作用类似妇科常用的西药——麦角,能行血去瘀,活血调经,可治疗妇女产后出血,促进子宫收缩恢复活力,是妇女产后调理之良药。

  海南天气温和,生命力旺盛的益母草冬天也可生长。将新鲜益母草叶子洗干净,候大米煮烂,加入切碎的益母草、红糖、生姜末(有条件的吃时再打个鸡蛋),便是世代相传的产妇补养药。至于住在城镇的女儿或媳妇坐月子,当妈妈或婆婆的则将切碎的益母草加大米炒干,连同鸡蛋、生鸡一起往城镇送。由于益母草还有调经作用,除了坐月子时服用外,“益母草红糖粥”也做为调经药。

  看着寒冬下“山情”(指植物顽强的生命力)的益母草,想想自己,阿母眼泪直往心里流。

  产妇衣服、几个女儿衣服、新生婴儿衣服、尿布,每天一大筐。

  数九寒天,阿母围着头巾,迎着萧瑟的北风,撑着虚弱的身体,在万泉河边洗衣服。洗一件衣服,抹一下眼泪。

  小河流水潺潺,阿母眼泪滴滴。

  母亲坐月坐了三十天,阿婆生气生了三十天。

  在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驱使下,好多人家把不想养又送不出去的女婴放在木盆里,再将木盆放入万泉河里顺河飘流,指望有人见怜收养。在穷困落后的社会现实下,每个家庭都有嗷嗷待哺的孩子而自顾不及,因此绝大多数顺水飘流的孩子连同木盆一起被大海所吞噬。(这种遗弃女婴的行为,有人却起了个温柔的名字“送仔做海军”)。

  生气归生气,阿婆绝不会遗弃自己的骨肉,她鄙视这种遗婴行为,认为那是做“伤阴公的事”。

  受过中专教育为人师表的儿子,对母亲严重的重男轻女甚为不满,为妻子所受的不公正待遇心怀不平,可面对恩重如山的母亲,他只能怒已不争、衰妻不幸,只能将对妻子的愧疚深埋于心。

  心疼女儿的外婆,在孩子即将满月时,在几个媳妇的白眼下,捉了家养的几母鸡、用偷偷攒的私房钱,从百货商店扯了几尺布料,从集市买一副猪肚、一个猪蹄,挑着担子沿着山村小路匆匆走来。

  候亲家母与自己打过招呼,候亲家母沉着脸走出卧房后,抱着爹不疼婆不爱的婴儿,对着容颜憔悴、眼晴失神的闺女,林森的外婆泪如泉涌。

  对三孙女招弟,阿婆不但没有抱着哄着念儿谣的兴趣,连听到睡在摇篮里的孙女的大声啼哭,也爱理不理。媳妇有时忙不过来,小声说:“阿婆,招弟哭得怪可怜的,是尿湿了吧?”。

  正在编织竹笠的阿婆没好气:“贱生贱饲贱大,我没功夫!”。

  仿佛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似的,睡在摇篮里的招弟特别乖,只要不是很饿,她很少哭闹。饿时将手指放在嘴里贪婪地吮吸,无人理睬时就“吱吱唔唔”自言自语或屁股一撅一撅自摇自乐,尿布湿了就将屁股往旁边挪挪……

  三个孙女,高兴时,阿婆称呼她给取的小名;不高兴时,就叫“谷糠饲也不值”或“赔钱货”、“衰鸡囝”。

  闺中姐妹都对如花似玉的阿母却遭遇一个厉害婆婆而惋惜,可阿母认命,即使对主宰她命运的父母也从无怨言。

  四面环海的海南最大的自然灾害是台风。强台风可以掀起屋顶,刮倒房子,摧毁庄稼。因此,在海南,住宅不但体现一个家庭的的经济实力,还是一个户主的人生价值的外在表现。

  一间大屋、几间“横屋”,独门独屋,就算以后生两个男孩孩子也够住。

  对林森的阿母而言,丈夫虽唯母命是从,但人老实,体贴妻子,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茶且非常顾家,周末假日都呆在家里做些家务,每月工资除了给母亲几块零花钱及自己在学校很节俭的开支外,一概交给自己当家。

  至于婆婆,外人看恶看歹,可在她看来,就是脾气大一点,性子急一些,说话冲一些,家里事事都要作主而已。相处不久,她发现,婆婆嘴巴厉害,手脚也厉害。除了田里的活、自留地里的活做得很精很细外,婆婆还有一手从娘家带来的手艺活,就是编织竹笠。

  当年婆婆一进门,就在房前屋后载上竹子,茂密的竹林就是她取之不尽的编织竹笠的原料。虽然年岁已大,她蔑起竹片仍然飞快,织起竹笠仍然麻利。

  婆婆,这个几十年来一手支撑门户的寡妇,靠织笠手艺,送儿子上学念书直到中师毕业;靠织笠手艺,翻盖老屋加盖小屋。因此,年青时的婆婆赢得“麻利婶”的雅号。

  总之,在媳妇的心目中,同为女人,可婆婆不但心灵手巧,不但能言善辨又防身武功,她自愧不及,也敬而畏之。

  媳妇进门,分担了不少家务活,可当婆婆的一刻也闲不住,一有空,就手脚不停地砍竹、蔑竹片、织笠、给织好笠上光油。晚上,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她一边与家人或来“巡村”的乡亲说着话,一边手脚不停地忙她的手艺话。

  她编的竹笠,乡下农民常年得用,不愁没销路,而且阿婆编的竹笠外表美观、结实耐用(用长大的三孙女的话来说,已创下当地名牌),一经织好便有人定时上门收走。

  在外人看来,这个嘴厉害手脚也厉害的婆婆是个很难相处的婆婆,可几十年下来,婆媳妇相安无事。用当媳妇的话来说,一个硬一个便软、一个强一个便弱、一个声大一个便声小呗!用长大的三孙女的话来说,婆媳两人是以柔克刚,刚柔相济。


(未完待续)

简单生活
  
  • 高岚
  • 发表于:2022/3/20 12:34:31
  • 来自:海南
  1. 沙发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排版很整齐,很漂亮!
活到老,学到老,写到老。
  
  • 天涯我在
  • 发表于:2022/3/20 14:13:15
  • 来自:海南
  1. 板凳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热烈祝贺李老师长篇小说在琼海在线连载!
高岚
高岚: 谢谢巜琼海在线》给予拙作发表平台!
2022-03-21 17:49:02 回复
  
  • 雷迅
  • 发表于:2022/3/20 16:01:49
  • 来自:海南
  1. 3楼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我运动,我健康,我快乐!
  
  • 高岚
  • 发表于:2022/3/21 10:57:20
  • 来自:海南
  1. 4楼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谢谢林编辑认真、细心的排版!
活到老,学到老,写到老。
  • Dawen
  • 发表于:2022/3/21 22:58:48
  • 来自:海南
  1. 5楼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拜读了,以后就跟着楼主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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