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战火姊妹花
作者：麦兴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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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坪村在当地是一个历史悠久而且较大的自然村，全村有百余户约400余人。南坪祠堂在村的南边，祠堂大门前是一块大草坪，因此得名为南坪村。草坪的西边沿连接着一片大田洋，有一条小溪叫大埇溪从田洋中间流过，弯弯曲曲向东南流去，最后汇入万泉河。祠堂是木瓦结构的瓦房，三间连为一体，中间是大堂厅，可容纳百几十人坐下来议事。民国初期，祠堂里办起学堂，南坪村和附近十来个村有五六十个孩子在这里读书，而且也招收女学生，有不少女孩与男孩子一样，背书包出入学堂，有些女孩子读书也很出色，苏积轩的三女儿苏定娥，就是从这里开始读书，最后考上当时广州的中山医学院。日本军侵占海南后，南坪学堂才被迫停办。
村长苏积富带路，这一干人拐过三条村巷，来到祠堂大门前。石盐木板做的大门虚掩着，苏积富推开大门，跨进祠堂搬出一张板凳，放置于大门前的左侧。李先汉赶忙向三木躬身，毕恭毕敬地摊手示意请三木下坐。三木并不理情，一手握着军刀柄，昂着头，很神气地迈进祠堂，站在中间，转头观看祠堂里的东西。祠堂大厅靠北墙处是龛阁，龛阁底下面是一张长方形的供桌，这是祭祀时放置供品的地方。龛阁的正中放置一尊香炉，龛阁的两边是两副直竖的牌匾，牌匾上分别镂刻一副对联，左联为：正神威嘉风调雨顺；右联为：祖宗荫泽五谷丰登。对联用正楷体字刻裱，黑墨色字迹清晰黛亮。三木看了看，他不懂汉字，对此古色古香之物不感兴趣，他开步踱了一阵，假意看了看就走了出来，坐在板凳上。他八字叉开双腿，挺直着身，摆出一副军人的姿态。他两眼一眨一眨地眺视着前方，仿佛在思索他此行要怎样来征服这些良民，怎么样来完成他的这项重要任务。
除了苏积轩和正甫等几人，还有一些村民也陆陆续续走出来。但李先汉总觉得人们的行动太慢，担心这样会引起皇军发火。他走到苏积富的面前，说：“你把锣去敲，一家一户去叫，叫人们快点出来。”
苏积富接过锣和槌，脸上露出很为难的神情，他心里很害怕，担心把人叫出来让日本军杀死，或者是闺女被皇军强行带走，那可不是要负一世罪名？日本兵到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少为日本军做事是埋头保身的，这样的事少出头露面为好。苏积富拿着锣和槌，颤颤浑浑地犹犹豫豫，李先汉好像看出了他的怕，便把两个保安军叫过来，对苏积富说：“你带这两个兄弟兵，敲锣进村去，挨家挨户地叫，大大小小的全部叫出来。”
翻译官看见民众这样慢吞吞地很是反感，他走到三木面前叽咕几句日本话，三木点头后，他于是转身走向2个日本兵，叫这2个日本兵跟村长同去。苏积富看到又有日本兵同行，心里更害怕了，无可奈何，只好低着头自顾向村里走，那2个日本兵端着枪，枪尾刺刀在空中拨一下，向那两个保安兵示意一起走。
这样的再三催促和强迫，便有八九十人走了出来，多数是大老男人和大老女人，也有一些小孩。年轻一点的女人都用各种办法躲了起来。人们都站在祠堂门前的空地上。丁青嫂也被日本兵带了过来，她赶忙钻进人堆中间，躲躲掩掩着。她三十四五岁年纪，说老不老说年轻不年轻，她怕日本人捉不到花姑娘，便把她滥竽充数当花姑娘抓去炮楼，她怕被日本兵强奸。她低声问旁边的人，日本兵要来干什么，但旁人只是轻轻摇头，不答话。人们都提心吊胆，脸上都像结了霜。
太阳像一个失眠而无精神的懒汉，慢慵慵地爬上了东边的树梢。祠堂东侧旁有许多高高的椰子树和枇杷树，其茂密的枝叶像屏风一样，挡住了太阳斜射的光线，使祠堂门前是一片阴影，让人们这时免去了太阳的烤晒。而这时，大多数日本兵和保安兵都来到祠堂，端着枪围站在人群四周。许多小孩见到日本兵那杀气腾腾的凶相，都惊恐地抱着大人的腰把头伏在大人的怀里。
苏积富拎着铜锣，后面是日本兵和保安军，端枪押赶着一群人，又走了出来。丁青哥抱着小儿子也在这群人当中出来了。
李先汉放眼看了看人群，觉得有百几十人了，这都差不多，于是走到三木的面前，请三木向民众讲话。人们都聚集在东侧的树阴影下，离祠堂大门有一段距离，三木站起身，跨下台阶，走到人群的近旁。他左手紧握着军刀柄，右手插着腰，仰着头，左右转动头，睁眼扫视几下人群。他看见苏积轩站在人群外旁，便走到苏积轩的对面站住。他阴沉着脸看了看苏积轩，然后仰起脸，动嘴讲起话。人们满脑疑团，不知日本人要干啥，都非常注意听。但三木讲的是日本语，人们都如狗崽听讲佛——都听不懂。
三木叽叽咕咕讲完，侧头盯一眼站在右侧的翻译官，提起右手比划一下，示意翻译官给他翻译。
这个翻译官原籍是海南人，在日本留学读书毕业后，便改名林日生，表意他是日本的学生。他年纪有三十多岁，他比三木这个正牌日本人高出半个头，穿着很适身的日本军装，也扎一条黄灰色的腰带，但他腰间没有佩带日本军刀，只别着一支短枪。他身材不肥不瘦，脸庞方正，脸皮晳白，有一种读书人的气质。他很注意听三木讲话，见三木向他划手示意，便点点头，接着说：“日本皇军三木中佐说，皇军今日来你们南坪村，就是有一件非常坏的事，你们一定要配合皇军办好。什么事呢？就是你们村的苏积轩，他的女儿苏定娥，在我们萝花县西南边的萝花山参加抗日军抗日，和日本皇军为敌。这个苏定娥，原来是在广州市读中山医学院，毕业后改名苏金婷，参加了共产党，现在就被派回海南来。”
林日生停了一会，翻舌头舔舔嘴唇，又放开喉说：“你们村这个苏金婷呀，医术很厉害。本来海南的抗日联军，已被日军打得落花流水，大部分已被日本军消灭了，但有少部分散兵游勇，跑入萝花山，钻进山峒里，不吃不穿，又逢着生博寒病（海南方言：疟疾病），又生癣，烂脚烂手烂肚屎，眼看就要死光了，自然灭亡了。谁料到，这个苏金婷从广州带来药品，到山里治好了抗日军这些病，让海南抗日军起死回生，让日本皇军吃了一些苦头。一个多月前，皇军进入萝花山扫荡，他们还打死了不少皇军，这让皇军非常恼火。经过日本皇军的情报部门调查发现，就是这个苏金婷在萝花山起了作用。皇军进一步的调查又发现，苏金婷就是你们村苏积轩的女儿，原名叫苏定娥。她以前是去广州市的中山医学院读书，这女子很不简单，现在她回海南来了，但她不是回家乡来为乡亲们治病，却走去山上抗什么日做共（海南方言，做共就是参加共产党。）和日本皇军做对，这是死路一条呀！”
人们听到这里，都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是苏定娥惹的祸。苏积轩这时才明白，日本军一入村就叫村长带来找自己，原来是为了定娥的。他心里很茫然，不知如何面对好。
林日生看见人们只顾小声议论，似乎不听他的发言，停顿了一阵之后，大声说：“你们静静听，静静听我讲完。”
李先汉也大声说：“大家静静听，听翻译官讲清道理。”
人们终于静下来，林日生赶忙接上说：“皇军中佐太君说了，苏积轩的女儿和日本皇军做对，就是你苏积轩和日本皇军做对，也就是你们南坪村的人和日本皇军做对。你们南坪村要连保这个责任。皇军的要求是：你们南坪村和苏积轩，负责去把苏金婷叫出来，叫她出山不要做共抗什么日了，日本军这么强大，你是抵抗不了的。这个事你们一定要做到，苏积轩一定要做到。请苏积轩出来讲讲。”
苏积轩就站他的对面。林日生前跨几步，沉着脸注视着苏积轩，说：“苏先生，你已经说愿意配合皇军做这件事，你一定要做到呀！”
苏积轩知道这事很危险，日本皇军这个手段很毒辣。他思索了一阵后，说：“这个山里医生是不是苏定娥，我不敢肯定，我的女儿定娥在广州读书后做医生，我没有听说她做共了，也没听说她回海南了，把这个事强加给我，强加给我们南坪村，好像不合情理。”
林日生一听就发火了，他不愿把这话翻译给三木，只是气势汹汹地说：“你不能肯定，但我们皇军的情报就肯定。要不肯定是你的女儿，我们皇军会那么傻来找你吗？”林日生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点点地指着苏积轩说：“你女儿在萝花山上抗日做共，是有人证物证的，你想赖是赖不掉的。”
林日生讲完，转脸对李先汉说：“李会长，把苏国射叫过来。”
李先汉仰头寻找苏国射。苏国射原是一个保安兵，现在已成了翻译官的助手了，他佩着手枪站树阴下，听见会长叫，便迈脚快步神气活现地走过来。他走到林日生的侧旁面前站住，转脸对着人群。
林日生说：“苏国射，你对村人说苏金婷在萝花山上做医生的事。”
这个苏国射也是南坪村的人，也是苏氏宗族里的兄弟，只是他很小时就没有了父母，是祖父母把他养大。见他这孤儿可怜的，为了让他得碗饭吃，李先汉当维持会长后，他满17岁，李先汉就把他弄到保安队里当了保安军。他在乡炮楼里干了半年，就调到萝花县保安团里。他离开南坪村已四年多，他也长大长高了很多，致使很多人都认不得他。他没有读过书，智商不太高，不过有的是力气。他听见翻译官叫他讲话，当这么多人，他还是第一次讲话的，他心里惊慌，不知怎么样说。他翻翻白眼想了想，迟迟钝钝地说：“我，我，我就是看见，定娥姐在萝花山的共军医院里。我那次受伤，被共军抬到医院，是定娥姐治我伤，我伤好了，共产党抗日军优待俘虏，把我放回来，我感谢定娥姐，感谢抗日军……”
“混蛋！”林日生大喝一声，制止国射讲下去，此话幸得三木听不懂。
国射愣神闭嘴，他不知他讲的话怎么惹长官不高兴了，他认为他是照实讲的。他欲哭不哭，愣神站着，等待长官命令。
看着苏国射那熊样子，人们又气又恨，同时也觉得奇怪，苏国射怎么知道苏定娥在萝花山上参加抗日？这个傻瓜讲的是真是假？
这个，话必须转回头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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