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战火姊妹花（7）
作者：麦兴镁
7
三木两眼圆圆地扫视了全场一通，突然转过身对着日本兵高喊一声“咳哩”（撤），便迈步走向南边的路口，那些日本兵便把枪托到肩上，跟着三木走去。林日生赶忙叫苏国射解下子弹带，和枪一起交给另一个保安兵，他也挥手叫保安军跟日本军走。林日生走到李先汉的身旁，又把苏国射叫过来，对俩人说：“你俩人留下来，同他们讲定去叫苏定娥的事，要抓紧，不能应付，到时候交不出人，皇军发威起来，很不好办。国射你要同人们一起上山叫苏定娥。”
人们见日本军走了，都松了一口气。那些没有亲人被捉去做保证人的人，都庆幸自家有运气，都赶赶急急回家去，想回家去收拾东西，想把家人带离村庄，赶快走避这个祸。那些有亲人被捉去当保证人的人，全都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走过来，围着李先汉和翻译官，想问问该怎么办。
苏积轩夫妻自知对不起乡亲，但一时也不识说什么好，他俩人也走过来，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林日生见日本兵和保安兵走远了，担心自已落单了路上不安全，他一边转头去望望远去的队伍，一边说“你们和李会长商量，不可马虎对付皇军，到时候一定要把苏定娥叫回来，交不出人，皇军是要杀人的。我现在先回炮楼，你们安排好了，李会长你就带积轩到炮楼，最好叫几个人同积轩一起上山，国射给你们带路，越快越好。”
刚闭上嘴，林日生就转身小跑步，急急追赶队伍去了。
太阳已经升上好高了，树阴的影子缩短，人们都晒在太阳底下，许多人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李先汉便带头走进祠堂的正厅里，人们也跟着走进来，也都围着李先汉。
李先汉说：“事到这样，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山去找定娥了。国射前次上山打仗，受伤被抗日军捉上山，就是定娥治好他的伤，后才放他回来的，国射在山上见过定娥，说明定娥是在萝花山上，现在国射带路上山，估计可以找到定娥。先去找到定娥，然后才和定娥商量该怎么办。”
“对呀!先去找到定娥，叫她回家来就是了，不能因她一个人害全村。”那个白发老人说，脸上堆着无奈的神色。
李先汉说：“这样做吧，你们赶快回家煮饭，集中起来派人送饭去炮楼，还要送席和被(就是铺盖)去，在炮楼里总是睡在地下的……”
还未待李先汉说完，苏积轩说：“今日的饭，我家统一煮干饭送去吧，再宰我家一个猪吧，我还有五头猪，宰一个来大家吃，剩下4头全部卖了，用钱来上山。”
苏积轩已轻想过，这个祸恐怕是躲不开了，结局可能是家破人亡，先把家财散了，免得都让日本鬼子来劫走。积轩婶听见丈夫这样讲，心里也明白，她转脸，看着丁青嫂，说：“青嫂，你赶快去我家烧火煮饭，煮30个人的饭，煮一锅不够，就煮三锅，大家都在我家吃饭吧!”
苏积轩看着正甫公，说：“甫公你带几个人去捉猪宰，做快些，大家吃饭后，我和国射几个人就起身上山。”
苏积轩又转脸对李先汉，说：“乡长你就留下，吃完饭后我们一起去炮楼。”
苏积轩转眼找到正甫公的大儿子苏积安，说：“积安你代我去田尾村，找宰猪亮，叫他来捉我这4头猪去宰，全部卖给他啦。今日不是大市日，估计他在家，你去他家请他来。”
苏积安转身走了,苏积轩说完，正甫公招唿了三个人，动身出了祠堂。积轩婶解下腰间的一串钥匙，交给丁青嫂，叫她去开门取米煮饭。丁青嫂接过钥匙，叫了4个中年女人，也出去了。
李先汉突然想起日本人要县乡招募壮丁的事，说：“日本人要成立一个保安旅，要我们萝花县出400个壮丁，县长分配我们乡40个人名额，一下抽40个人，也是难做的呀!”
苏积轩说：“去我家里坐下来谈。”
众人相跟着走出祠堂，向积轩家走去。
丁青嫂招唿的人是苏积安的老婆山兰嫂，白毛公的大媳妇玉香婶，村长苏积富的老婆下溪婶，还有边村嫂，她们都是保证人的家属了。她们来到积轩家，分头开来，两个去挑水，一个去取柴，一个去烧火。丁青嫂正要去取米，突然想起她的女儿还躲在柴房里，便把手中的笸箩递给山兰嫂，说：“山兰嫂你去取米，我家亚玲还躲在柴房里，我回去叫她出来，她还不知日本人走了。”
山兰嫂正在灶门前点火，便停下来，接过笸箩。丁青嫂便急急赶回家去，她推开柴房门，小声叫道：“亚玲，出来吧!”
亚玲听见母亲的声音，立即顶开稻草堆，爬了出来，她立即扑上去，抱住母亲，仿佛十年八载未见到母亲似的，她惊喜地说：“妈，日本鬼走了吗?”
“走了，就是你爸你弟被日本鬼捉去了。”丁青嫂一面说，一面爱怜地端详着女儿，她看见女儿的头发上还粘挂几支稻草叶，便抬手轻轻地给拈掉，又轻轻地掸掉女儿肩上的一些草屑。
亚玲吃惊地说：“日本鬼捉阿爸阿弟，哪怎么办?怎样去救?”
“大家正在想办法。”丁青嫂说。“就是因为积轩伯的三女儿定娥姐在萝花山里做共，日本鬼来捉30人去炮楼做保证人，迫定娥姐出山，不出山就要杀保证人，幸好你躲着。”
她们一边说话，一边走到正厅里，丁青嫂总有一点空虚感，她又说：“一起去积轩伯家煮饭吃，他家还宰猪，有猪肉吃。”
母女俩来到积轩家的厨房，山兰嫂已取米淘洗下锅了，火正旺烧。积轩婶站在灶旁，板着手指头盘算着心想：“30个保证人，24个家庭，有几个家庭是2人被捉去，有100多人吃饭。煮2锅饭恐怕都不够，要煮3锅。”
积轩婶担心饭煮迟了，送饭去炮楼迟了，让孩子们受饿，也怕大人们吃饭迟了，去炮楼迟了要让日本鬼骂，于是她决定请几家同时煮饭，她说“山兰嫂，你去我房里取米，把去你家煮一锅。”
山兰嫂说：“我家婆正在家烧水宰猪用的，不知好了不。”
积轩婶说：“那你赶快把米过去，水沸了就接火煮饭。”
山兰嫂见丁青嫂正好进来，说：“青嫂你负责看火煮这锅饭，我要米去我家煮一锅。”
丁青嫂说：“煮那么多饭，多少人吃？”
积轩婶说：“全部来吃饭吧，大约有100多人，宰猪有肉，大家有心来共同吃一餐，不知以后会怎样，我心里总是塞塞的，不知这个家会怎样！”
丁青嫂说：“阿婶你不用想得太多，我相信定娥会回来的，定娥是读书人，通情达理，她出山回来，大家都无事的，你放心宽点。”
饭就滚沸了，丁青嫂赶快掀开锅盖，抄起长柄铲去搅拌。积轩婶也不说话，默默地走了出去。
亚玲听见她们的对话，觉得妈妈的话很对，事情也不是很严重。她在灶门前的矮凳子上坐下，帮妈妈看火，也想学学怎样煮大锅的干饭。
山兰嫂端一笸箩白米，回到他家的厨房。正甫公也提着两个水桶，走了进来，大声说：“快快，猪已宰死了，快要汤烫毛。”
正甫婆正往灶里添柴，说：“快了，等一下吧，要煮饭的也等一下。”
山兰嫂见状，便端米到外边，倒米到大盆里洗米。
不一会，水就沸开了。正甫婆赶忙将灶里的火压一压，让柴火慢烧。她直起身，抄起水勺往桶里舀水。两个桶都满了，她叫道：“阿兰，你来挑沸水去宰猪那处，我来煮饭。”
山兰便停下淘米，过来接过正甫公的扁担，挑起两桶沸水出去，正甫公高兴得媳妇代劳，轻松地跟着。
杀猪在积轩屋东边的一株龙眼大树下，两块旧门板架在两张长凳子上，就是屠床，一头肥猪已躺在了床上。沸水一到，三个屠夫都围了过来。正甫公立即舀水烫猪毛皮，烫够了，便给猪刮毛。这几个屠夫都是农民，但农村人逢年过节都是自家自己宰猪，所以宰猪技术也熟练，大约一袋烟的功夫，猪毛就刮净了。接着就开膛破肚。他们把猪的内脏和肠胃掏出放到一旁，正甫公立即拿起刀，从猪腰的中间处，砍断嵴骨，割出一块有10多斤的背白肉带腩的五花肉。他提着这块肉，回到积轩家的厨房。大锅的干饭已经煮熟，丁青嫂正在铲饭出锅，装到一个大笸箩里。正甫公说：“起饭了就接着煮肉。”
正甫公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就是先煮这些肉熟了，饭也好了，就先送去炮楼给孩子们先吃。
丁青嫂起完干饭，把饭笸箩端到餐厅放好，又返回厨房，干饭起锅后，锅里有很厚的一层锅巴，丁青嫂把锅巴铲进一个小笸箩里，递交给亚玲。亚玲端着锅巴，走到外面，喊道：“喂！吃锅巴的来呀。”
太阳慢慢近正中了，人们都有点饿了，有几个人便围过来，拿锅巴吃。正甫公把肉放到盆里后，拿一块抹布擦干了手，也抓起一块锅巴来，放嘴里咬了一口，锅巴很酥，但他的牙总觉得不适嚼，他便轻轻地碎咬，慢慢地咽。
苏积轩陪着李先汉苏国射和村长苏积富，已经走回他的正厅里坐下。白毛公等几个人也－同走了进来。正厅的前屏旁是一张八仙桌，左房墙旁是黑色的石盐木太师椅，4张并列放置，右房墙旁是一张长板凳，也是黑色的石盐材制作。当地农村人很重视大屋正厅的摆设，此摆设可见苏积轩家还是较富有的。李先汉和苏国射坐太师椅上，白毛公苏积富等人坐在长板凳上。苏积轩请客人坐下后，便走到厨房这边来看看，又走到屋外看看。看见乡亲们都行动了，宰猪的宰猪，煮饭的煮饭，他也放下心，便走回来，坐到八仙桌旁的便椅上。积轩婶也走进来，站在他的身旁，想听听男人们说话。
苏积轩侧过脸，看着老婆，说：“这头猪大概会有百二三斤肉，你去叫正甫公，保证人每人家割两斤肉，送给他们，从明天起，叫他们各家自己煮饭送去炮楼，集中这样煮饭送去，我上山去后，你恐怕也没有精神和时间了。看看哪家缺米了，你送些谷给他们自己舂米吧。”
李先汉插入说：“就是让各人自己送饭好，你今天宰猪做饭请大家吃，这是够交情的了，你出门后，由一个女人管家，还有1头牛，很辛苦的啦。你还给每家送两斤猪肉，很讲仁义，很讲仁义。”
苏积轩说：“我只求得平安。大家都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我也想不到定娥回海南来做共抗日。做共应当去大陆那边远远处做，定娥真不该回海南呀！这让日本人知道了，真害死！”
白毛公说：“怨也不用了，现在只能去找到她，叫她回家来就是了。我都想同你一起上山，去见定娥，叫她无论如何都得回家来。”
李先汉说：“我心想去呢，不找回定娥，得罪日本人，是要来杀村杀乡的，我这个维持会长也不好当。不过，我是维持会长，替日本人做事，怕共产党容不了我，我如果上山，给定娥会不便，还是你们上山。”
苏积富说：“我上山也好吧，我代表全村人去同她讲话，还叫积安一起去，积安年轻有力气，我们3个人再加上国射，4个人就可以了，人太多了，路上住宿不方便。”
白毛公听到此话，心里暗暗怀疑苏积富有私心，日本人说叫定娥回来是要赏银的，他就是想人少点分多点光银，他大概是怕俺争他的赏银，那就不去也罢。白毛公这样想后，就说：“关键是要把定娥叫回来，你们要找出各种理由来说服她，还有她的上司。”
白毛公是打心眼里不服苏积富的，他认为苏积富的胆子小，不懂讲话，见到日本人就怕的。白毛公认为他刚才对日本大官讲话，要求延长期限，三木同意延长到15天，这是他的功劳了，他心里对此也很自豪。
李先汉对白毛公讲那几句话不认为有什么功劳，李先汉也考虑过日本人讲的赏银，日本人讲话有没有诚信，他为日本人做几年的维持会长了，他都没有感觉到。但日本人说要杀人，他就感觉到了，说杀就杀的。所以，李先汉是很认真对待这件事的。他想了想，又说：“还有招壮丁的事，要40人，是不是你们村出5人，村长你考虑看看，看谁适合。”
苏积富说：“一件到一件吧，先去叫定娥出来，后才说壮丁吧，事太多，我都不想当这个村长了，做的总是惹人恼的事。”
苏国射坐在李会长的身旁，但他总听不进人们说的话，突然听到外边传来“吃锅巴的来呀”，喉咙便有馋欲。他站起来，从后门走出去，他看见亚玲端着小笸箩站在厨房门前，有几个人正围着手抓锅巴吃，他走过去，说：“还有吗？我也吃些。”
亚玲突然见到穿黑衣服的保安军，以为日本鬼兵又回来到，心里吃了一惊，但她细看时，觉得这人有点脸熟，再细看时，就认出来了，这个鬼是“牛尿桶”国射，她们小时候总是这样叫国射的。
国射伸手抓了一块锅巴送到嘴里，亚玲盯着他，很恼怒地说：“尿桶，是你带日本鬼来捉人不？我爸我弟都捉走。”
国射抗辩说：“不是我，是……”他用手指指正厅那边，意思是指李会长，因为是李会长带路的。
亚玲说：“你要帮我们救出人来呀，不要帮日本人，你做保安军要精点。”
“我现在就是帮啦。”国射一边嚼锅巴，一边说。
丁青嫂见锅里的肉快熟了，就走出厨房门口，喊道：“亚玲，你不用吃了，快去井头那边割三四朵芭蕉叶回来，芭蕉叶在井头打水洗一洗。”
亚玲把小笸箩递给国射，转身走去了。
丁青嫂走进正厅里，对着男人，说：“积富叔和白毛公，你们的女人都不闲了，你们都赶快回去把要送去炮楼的席和被包绑好起来，饭很快就好要送去了。你们再顺便叫那些要送席被（铺盖）的人都准备，来这边吃饭一起送去吧！”
丁青嫂的麻利是村里出名的女人，她这一安排，各个男人便都起身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李先汉和苏积轩，他俩便慢慢地交谈。
丁青嫂走出正厅，亚玲也拿着4朵鲜绿的芭蕉叶回到。积轩婶也拿出两个大型竹篮，丁青嫂接过芭蕉叶，折折撕撕把芭蕉叶垫在竹篮的底下和四周，剩下的芭蕉叶她搁在柜架上。她回过身，喊道：“都，快洗手来抟糒贡（海南方言，就是饭团）。”
玉香嫂和下溪婶等好几个女人，都赶快去舀水洗手，一起走进餐厅，围着桌上的大笸箩干饭，揑抟饭团，抟好之后，就放进竹篮里。
丁青嫂走进厨房，用筷子夹起肉条看了看，她觉得肉熟了，就说：“边村嫂，你停火夹肉出锅，接着你切肉，就将这些肉切30块，每人一块，你掌握好，要差不多一样大，但不能切少，要30块以上。”
山兰和正甫婆也端着两大笸箩她家煮好的干饭来到，那些女人也接着，抟这锅饭的饭团。
太阳偏斜了，人们都感觉到，宰猪煮饭都可能差不多好了，于是，那些保证人的家人，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他们都拿来席被等衣物，苏积富便指挥他们，席被衣物几个人的绑做一捆，便于用扁担挑去。丁青嫂这时才记起，叫亚玲赶快回家拿席被来。
厨房里的边村嫂已把猪肉切好，她把肉块盛到一个土钵里，又拿起一个公鸡碗，舀入半碗盐，端放在肉块顶上，把土钵端来餐厅。
在餐厅里的丁青嫂，已给两个竹篮里点入了82个饭团，她用两个小笸箩盖在两个竹篮上。她接过肉钵，放在一个竹篮的笸箩顶。她觉得肉钵无盖，就转身拿起芭蕉叶，撕下一幅叶片，盖在肉钵顶，但她仍觉不妥当，看见墙上挂着一个小竹筐，便伸手取下来套盖到肉钵上。
收拾妥当后，丁青嫂抄起扁担，挑起两个竹篮的饭团和肉。她很挂心她的儿子和丈夫，她要亲自送饭去炮楼，看看他们的情况怎么样。她走到外庭门口外，看见人们还在捆绑席被（铺盖），便大声喊道：“快点呀！这么慢。”
看见丁青嫂带头，山兰嫂和边村嫂等5个年轻媳妇都抄起遍担，把10个铺盖捆挑了起来。6人正要上路，丁青嫂突然放下担子，好像豁然悟到了什么，疑惑地说：“我们不能去，还是叫老些的人送去好，我们这几个女的，老不老幼不幼的，日本人抓不到花姑娘，把我们也当花姑娘抓去，这样，哎呀！太可怕啦！”
那几个媳妇听到，恍然大悟地附和道：“对呀！我们不能去，就是叫老些的去。”
她们都放下担子，吱吱喳喳地嚷说着。
有一个中年男子说：“不怕的，日本人不会大白天搞女人，你们送到炮楼了就赶快回来。”
一个女的说：“那些日本兵如野兽，谁能保证呢。”
听到嚷嚷声，李先汉和苏积轩走到外面来，问明情况后，李会长说：“为了防止意外，就是叫老些的去吧。”
正甫婆说：“我去，我这个老猪槽不怕烫。”她有一个小儿子去当了保证人，她想去看看。
她的大媳妇山兰嫂说：“你去看看也好，担子都不重，你担得。”
正甫婆过去接下丁青嫂的担子，5个婆级的老女人也走过去，分别接过嫂级女人的担子。李先汉看见6个都是老女人，就对白毛公，说：“白毛伯公，你带她们去，你敢和日本大官讲话，你去，有个男人壮个胆。”
听见会长这样讲自己，引起了白毛公的自豪感，于是他应了一声，挥手叫她们上路，他走到前头，当带头人。
正甫公站在外门檐下的阶石上，大声说：“各位听清楚。今天是积轩俩夫妻感谢布施，他家宰了头猪，每个保证人送2斤肉，猪肉已割好在东头龙眼树下，一人一份，两人两份，大概2斤一份，你们都去取肉拿回家放好，再回来大家共同聚餐吃顿饭，你们现在马上过去。”
正甫公说完，人们便相跟着走去取肉了。丁青嫂和山兰嫂走进厨房，下溪婶已将洗净的猪肠胃和猪肝、肺及猪心猪舌等杂肉放进大锅里煮着。丁青嫂问：“熟了不？”
下溪婶说：“都沸好久了，你看看啰。”
丁青嫂用锅铲搅翻肉块看了看，说：“猪肝还有血水，再煮一会。”她顺手舀一勺盐撒进锅里。
积轩婶和亚玲从餐厅橱柜下斗里搬出许多盘碗，还有许多竹筷子，她们搬出来清洗。积轩婶让亚玲和玉香婶清洗，她走进正厅，招唿国射过来，一起把八仙桌移在厅中央，并把椅凳排在桌四周。
不一会，丁青嫂就把肉捞出，切块装盘端上八仙桌。苏积轩招唿李会长、苏积富、国射和几个长老级的老贤者到正厅里，坐上八仙桌用歺。桌上已摆上了猪肝猪舌猪心一盘，猪粉肠猪肚一盘，猪腩肉2盘，还有2大碗冬瓜猪血汤，桌上飘溢着芳香的肉味。
其他人是用草席铺在地上，10人左右围坐一席，就着肉盘，一手抓着饭团，一手用筷子夹肉块，一边吃一边谈论今日的事。吃这种饭大家都觉得是头一次，既不是喜饭，也不是丧饭，吃了以后又应怎么办呢，定娥会回来吗？
积轩婶看见众人都入席吃上饭，共有10席，感觉人数差不多。她是真心招待乡亲吃这顿饭的，为了什么要招待呢？她也说不清，她看见乡亲们吃饭，心里就有一点安慰，有一点满足感，或者说有一点赎罪感。
她转身走去正厅，问道：“要吃酒不？”
李先汉一边嚼肉一边应道：“不用了，吃饱了要赶路的。”
正讲着话，门口出现两个人，是苏积安带着猪贩刘达亮来到。
苏积轩站起身，走出大门前，牵起刘达亮的手，说：“亮叔，来来，先吃饭，后才做生意。”
刘达亮闪动着眼，瞄瞄桌上，又转眼瞅瞅李先汉，非常委宛地说：“要是鸡肉鸭肉，我就同你们吃，都是猪肉，我不吃，我天天吃猪肉，都吃厌了，先去看猪，做生意。”
苏积轩也不想同刘达亮多话，他对吃饭的人说：“你们先慢吃，我带亮叔去看猪。”说完，他拉起刘达亮向门外走，走了两步，他回过头说：“积安，你坐下吃饭，吃完饭，你同我一起去找定娥。”
这个刘达亮，今年也40多岁了，身体很壮实，生的脸庞端庄，浓眉大眼，身材略高，很有男子汉的气魄。青年时候人们外号他“猪哥精”，一是因为他身体雄壮，二是因为他能说会道，口水甜，他买猪能压价，他卖肉口水甜甜会招客，他是方圆3个乡圩的大市集日都宰猪卖肉，是当地有名的屠户之一。由于十几年来苏积轩年年有肥猪出栏，所以他与苏积轩很有交情，苏积轩家的肥猪，基本都是卖给他，他从苏积轩的猪身上，每头都赚有30至40元，所以他对苏积轩的请求，每有必应。
一边走他一边说：“我刚才听到了，日本鬼对你们南坪村太阴险了，你怎么突然遇到这么大的祸，这是大祸了，生死难测呀！”
苏积轩说：“哎呀，你不用说啦，说起来我心里难受，我卖完猪，就上萝花山去找我的女儿，如果找到她回家来，就没事，大家都平安，如果找不到，就麻烦了。我这个女儿，关系着全村人的生命呀！”
刘达亮说：“如果她回来，日本人就赏光洋10000块，我听积安说了，你就得5000块。”
苏积轩说：“呔！你怎能信日本鬼说的话，他不杀你头就算好了。”
说话间就到了猪圈。猪圈在苏积轩家宅的北边，是一个整体隔开一边大－边小的两个圈。用旧砖砌成，底下也是用旧砖铺垫，一看就感到这是像养猪的。猪圈的东西两头，各有一株大龙眼树，树冠枝叶繁茂苍绿，遮盖东西两边的阳光，使猪圈得树阴而清凉。难怪苏积轩年年有肥猪出售，他养猪的环境都很优越。
小圈是养小猪的，现在正空着。大圈里有4头肥猪，正唿唿睡着。俩人走近圈门口，四头猪都分别懒洋洋地站起来。中午还没有喂食，猪显然是饿了，4头都眼呆呆地看着主人，它们的鼻孔巴子都一顿一顿地嗅着。
刘达亮指着东边那头，说：“这头大，净肉会有150斤，那3头，平均一头会有120斤肉。”
刘达亮停下来，好像深深地思索了一阵，最后才拿出决定，说：“3头是360，合共是516斤，目前市场调肉价1元8角，我看，全部900元吧！”
苏积轩笑笑说：“我看你松一下手，给1000吧，你的估价，总是8成准。”
刘达亮说：“现在市场上猪肉也难卖，无钱人多呀，现在打税也重，维持会那帮人，收税又加收治安费，就是李先汉这个猴狲，常常借皇军名来诈我的肉去吃，我一见到他就恼，你刚才叫我吃饭，我一见到他就想吐，不与此种人为友。”
苏积轩说：“做官人有两个口，不吃你民的吃谁的。”
刘达亮说：“他这个人很坏，你得注意他。”
苏积轩说：“我现在是不得不求他。”
“我看他是趁火打劫。”
“哎呀不说这些，说生意吧。”苏积轩说。“去年我5头猪，卖给你是1500还多几十元，现在是4头，少一头，也不至于不上千吧。”
刘达亮说：“去年是临近春节，猪价好，现在是平时，市上都没人买猪肉吃。”
刘达亮停了一下，好像横下一条心似的，显得无可奈何地说：“1000也好吧，看在你多年交情，也是碰着难事，就1000吧！”
刘达亮又注神地看了看猪，慢吞吞地从裤袋里掏出一折钞票，低下头看着点出一份，伸手递给苏积轩，说：“这是交头（押金），100元，明天就宰你一头，把去条兰圩卖（隔乡的圩集）。”
苏积轩接过钱，抓在手里，说：“我就要出远门，两个孩子又被捉走。老婆一个人忙不过来，最好是你等一下来全部捉去，我也怕日本人来劫。”
刘达亮说：“我捉去也可以，但是只能一个一个地宰，宰一个给你一个钱。”
“也好，我求你帮我度过这个难。”苏积轩诚挚地说。
刘达亮说：“好！就这么定，等下我就来全部捉去。最好是你去把女儿找回来，大家平安无事。”
苏积轩叹息一声，说：“心都是这样想呀！愿老天保佑。”
刘达亮走后，苏积轩又回到餐桌来，他盛起一碗饭，坐下便赶赶地吃。有几个男人已吃饱饭放下筷子离开桌，积轩婶便舀一碗饭端过来，与积轩一起吃。这地方的农村人有这样的习俗，女人总是要等客人吃饭后，才接着吃过剩菜。丁青嫂见这桌上剩的肉不多，又端来一盘白肉，再端来一碗冬瓜猪血汤。积轩俩夫妇心事重重，哪有心思吃什么。积轩吃了两碗饭后，放下筷子，对妻子说：“刚才和达亮叔讲定了，4头猪1000元，已交定金100元，还差900元，叫他今日全部来捉猪去，宰一头付一头的钱，你记住他欠900元。他宰猪后叫他付清。”
积轩婶默默无言，但她清楚地记住了丈夫的话。
有猪肉有干饭吃，是高兴的幸事，但人们都有一肚子心事，吃完饭后，许多人都急急回家。有些人想赶快把家里的一些财产移藏，如有牛羊的，打算把牛羊先赶去外地的亲戚家，然后联系人卖掉。还有些人想回家，把其他亲人转移去远处的亲戚家避躲。由于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所以饭后，人们很快就走光了，只剩下苏积富，苏积安，正甫公和丁青嫂亚玲等几个人。丁青嫂是最热心的人，因为积轩婶上午在日本军面前要换她，让她非常感动，她把积轩俩夫妇看做是最敬佩最可亲的人，因此她把此家的事看做如自己家的一样，工做不完她都不离去。她把各桌的剩肉收集起来盛入大钵里放妥，又把各个笸箩里的饭收集盛入一个笸箩里盖好，便转身去清洗盘碗，亚玲也来与她一起清洗。水缸里的水少了，她叫亚玲赶快去挑水，要把水缸装满。
在正厅里，李先汉坐在椅上，一边用火柴枝剔牙，一边说：“积富积安两人回去收拾几套衣服，有水壶就带个水壶，无水壶就带个玻璃瓶，装水去，最好穿鞋，走路远，吃饭的事，可以在路上买来吃，水要自己带在身。”
积富和积安走后，苏积轩夫妇也进入内房，收拾好两套衣服用包装好，积轩婶打开木箱，取出一折钞票，递给积轩，说：“这些是50多元，你带去吧！你刚才收达亮定金100，就这100多元到用不？”
“可以了吧！就不知要多少天，怕时间太久，就怕耽事。”积轩说着，接过钱，把原来的钱掏出，迭到一块。
积轩换了一套新一点的粗蓝衣服，穿上一双旧布鞋，把钱装入衣袋。他走进正厅，坐在苏国射的身旁，积轩婶将那个旧水壶装满一壶清开水，拿来交给他。这个水壶是积轩在萝花县城上用10元钱与一个老侨客买的，用来装水去犁田。热天出门做工是不能不带水的。
正甫婆、白毛公等7人给炮楼送饭的也回到，积轩婶连忙招唿他们到正厅来吃饭，丁青嫂赶忙给他们端上饭、肉和冬瓜猪血汤。
苏积轩、李先汉和苏国射站在大门前，苏积富和苏积安也来到，积富和积安都戴着竹笠，积轩婶见了，赶忙到柴房里取一顶竹笠，交给积轩戴上。
正甫婆看见大儿子积安要同积轩一起上山，赶忙站起身走出来，大声说：“积安不用去，换阿公去。”
人们都转过脸，看着正甫婆。正甫婆以一种难言的神情说：“阿公去，积安留在家里，有事好对付，积安可以带人走。”
正甫婆的心很明白，就是万一时间到了日本要杀人，积安可以带家里人走避，不致于让日本人杀光。现在，她正想叫积安把家牛和鸡鸭带去亲戚家，积安年轻当然有力气比阿公好。
积轩见正甫婆叫换，也同意她的意见。
正甫公也没有回家去拿衣服了，他接过积安的包袱，竹笠，并穿上积安脱下的布鞋，就跟在积轩他们的后面，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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