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长篇小说连载：战火姊妹花（18）

长篇小说连载：战火姊妹花（18）
作者：麦兴镁

18

　　太阳缓缓落下了山，西山的林梢头，染上了一层晕红的血色。西边天空的晚霞，像一幅时间远久的水彩画，斑斑驳驳的褪落了颜色。随着夜的到来，水彩画的斑驳颜色渐渐淡化，变成了曚曚昽昽的烟雾。水彩画消失了。

　　鸟声停歇了，小鸟们都在林梢深处找到了它们的安栖之所，不再以歌声来招唤同伴同流，它们都准备享受夜的安宁。

　　萝花山和小鸟一起，走进了夜的沉静。

　　那轮明月还未圆，还残缺，孤零零地挂在东边的山林顶，一片灰白的云，把它遮住了，寂静的天空显得很惨淡。残月踽踽而行，像一个孤独的落魄的人，时而露出脸，时而隐入灰白的云中，仿佛古诗词中写的：断肠人在天涯。

　　真正的断肠人是苏积轩，他从他的草寮里走出来，手中端一个椰壳碗，碗中盛的是鱼藤汁，是他把鱼藤根捣烂混水挤出的汁，这是杀人的毒药，他要把这鱼藤汁交给他的二女儿苏定蓉服下，他要帮助苏定蓉自杀。

　　他恍恍惚惚地走到刘玉英的宿舍门口，又迷惘地停住了脚步，他心里零零乱乱想着：

　　“定蓉啊，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爹是疼定娥，让定娥做医生救人，打日本鬼为你报仇。爹是为了俺家不绝后啊，如果让日本鬼杀了你两个弟弟，俺家就绝后啦，你理解吧！我会尽力照顾你三个孩子，定娥也会照顾你三个孩子，你放心去吧！”

　　苏积轩犹犹豫豫了好一会，才慢慢推开门走进去。坐在床上的三个女人，都转过脸来。

　　苏定蓉站了起来，颤颤嘴唇，说：

　　“爸，是鱼藤吗？”

　　屋里点一盏小煤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苏积轩看见定蓉那淡定的脸，心里涌起一阵苦楚。

　　刘玉英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阿蓉姐，你，穿我这套军装，穿起军装走好。”

　　刘玉英赶忙从她的枕头下拿出一套军装，这是她在红军改编为抗日军后发的，她只穿了一次，就解下洗净收叠起，放在床头，压在枕头下，她舍不得穿，她想等到下山去做群众工作才穿，或参加群众大会时才穿。平时工作她都是穿便服，而现在，她觉得应该送给蓉姐穿，让蓉姐像个抗日女军人，让她的遗体送去给日本鬼查验身份时，也好像苏金婷的形象了。

　　刘玉英首先把军帽戴到苏定蓉的头上，帽子端端正正的扣住定蓉的头发，帽沿下的头发刚好压住了那疤痕，看去很有苏金婷的风度。

　　苏积轩很赞成定蓉穿军装，他对金婷，心情沉重地说：“定娥，你去把你的内衣内裤拿来给蓉姐换，全部换抗日军的衣服。”

　　苏金婷默默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苏金婷拿一叠衣服，推门走了进来，苏积轩端着椰壳碗，静静退出门去。

　　苏金婷在东江纵队时有2套抗日军的军服，但她调回海南时，无能带回来，只带回4套便服，还有几条内衣和内短裤。她回海南后没有领到抗日军服，所以她只好拿出她从广州购回的内衣短裤给蓉姐换上，抗日军服就穿刘玉英的了。

　　苏定蓉换好衣服后，拿起镜子，靠近小油灯，照看了一阵，放下镜子，从床头拿出她的包袱，递给苏金婷，说：

　　“三妹，我这个包里，有20个光银，是我家婆分给我的送船风，还有我500多元钱，也有几套衣服，你拿去穿吧！我不能穿了。”

　　苏金婷接过包袱，只觉得包袱沉沉的，她双手紧紧抱住贴在胸前，深情地看着定蓉。残黄的灯光照在定蓉的脸上，容颜凝重而淡定，定蓉已想得开，没有丝毫恐惧，别有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

　　苏积轩双手端着椰壳碗，碗里是多半碗的鱼藤汁，像冲淡的牛奶样。他缓缓走到苏定蓉面前。苏定蓉仰眼看了看父亲，两手慢慢抬起，接过椰壳碗，稳稳地抬到嘴唇边，迟疑了一会，突然一张嘴，咕咕咕三口就喝完下去了。她把碗放到桌上，小声说：

　　“爸，三妹，玉英妹，我走了！”

　　看见二姐喝下了鱼藤汁，苏金婷的心像被一个大铁锤狠狠砸下——心碎了，二姐真的就要死，就死在自己的面前，残忍啊！悲惨啊！苏金婷突然像疯一样冲过去，一下抱住定蓉的身体，眼泪滚滚地流出来。苏定蓉也两手紧紧抱住苏金婷，俩姊妹紧紧抱在一起。苏定蓉睁着眼，呆呆地深情地瞅着苏金婷，眼泪也流了出来。苏积轩走过去，伸开两只手，把两个女儿都抱在怀里，他忍着痛苦轻轻地说：“阿蓉，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你的孩子。”

　　苏定蓉的脸上露出一丝疼惜的表情，一串泪珠流挂在她的嘴唇边，她突然眼睛一亮，慢慢举起手，用食指点按在苏金婷的鼻子上，微弱的声音说：“三妹，你要结婚，结婚生子……”。她轻轻地动一动头，就慢慢地无神地闭上了眼睛。她好像觉得昏晕，渐渐地她的头慢慢垂过了一边，她按在金婷鼻子上的手，无力地萎垂下去。苏金婷感觉到了蓉姐的异常，心头顿时像有一支针刺了一下，她更紧地把定蓉抱贴在身上，哀声叫道：“蓉姐，蓉姐。”

　　苏金婷泪流满险，仰起头，她闭着眼睛，张开口，嘶哑地无力地说：“蓉姐，我对不起您呀！我对不起您呀！”

　　苏定蓉的头没有挺起，而是柔柔地依偎在苏金婷的胸前。

　　刘玉英走过来，接抱过苏定蓉，把苏定蓉轻轻放躺到床上。

　　苏定蓉一动不动，静静地躺着，宛若进入了酣酣的梦乡。

　　陈子精走进来，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苏定蓉，见她穿着军装，戴着军帽，自然而然地离去，心里还是很同意这样处理。他转脸看苏金婷，跨一步抓佳苏金婷的手，说：

　　“走，你立即隐蔽起来。”

　　苏金婷如梦如幻，瞬然间，蓉姐就离开了人世，她悲痛地走近床沿，深情地注视蓉姐的脸，蓉姐是那样的安详，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神情，使她也感到安心，她觉得蓉姐没有埋怨她。她对蓉姐的死，她是有内疚的，她看见蓉姐的表情，便得到了自我安慰。

　　苏金婷回过神来，拭了拭眼泪说：“陈队长，是否让我写一封信，回复给林日生翻译官，要求他按日本人的诺言，放保证人，还有必须兑现奖金给村民群众。”

　　陈子精应说：“可以，你就写吧。”他松开抓住苏金婷的手，转身去拉开桌子的抽屉，取出笔和一笺白纸，摊放于桌面上。

　　苏金婷把蓉姐的包袱递给苏积轩，说：“爸，蓉姐穿玉英嫂的军服，你取出一套衣服交给英嫂，蓉姐的东西你拿去处理。”

　　苏积轩接过包袱，放在床上就想打开。刘玉英赶忙说：“不要急，等过后才处理。”

　　刘玉英见苏定蓉已长眠了，便拿起她床上的一张被，掀开盖住苏定蓉身体。

　　苏金婷坐到桌旁的床沿，低下头，执起笔，把煤油灯移近纸边，就挥动笔。

　　她清秀的字迹写下：

　　林日生翻译官暨保安旅长：

　　我就是苏金婷，在家乡的原名叫苏定娥，是萝花县岸南乡南坪村村民苏积轩的第三女儿，现给你写这封绝笔信，以答复你的前信，先送给你一首绝命诗：

　　痛饮鱼藤若美酒，

　　轻步走出人间门。

　　父母乳恩难为报，

　　掏尽忠心救乡亲。

　　我的心愿：永远做中华民族的孝子贤孙，做舍死救人的好人。

　　我以我的死回答你们的要求：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祈盼你们见到我的尸体后，按日本皇军的诺言，释放你们拘禁的30个保证人，同时，兑现你们皇军承诺的诺言，付放奖金10000光洋给我的乡亲（是你前信中说的）。

　　人在做，天在看，阎罗王也在看，但愿日本皇军是不欺骗老百姓，不欺骗死人，讲话算数的诚信之师。

　　苏金婷绝笔

　　民国32年六月十九日

　　苏金婷写好后，把信交给陈子精，说：“陈队长你看看。”

　　陈子精拿起信，靠近灯旁看了一遍，又特别看了那首绝命诗，说：“你这首诗写得好，你无愧是个才女，医学、文学水平都很高，你姐替你死，让你留下来是正确的选择。”

　　陈子精一边说一边打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苏金婷接过信封，把信笺折好放了进去，并在信封上写了林日生先生收字样，就把信封交给苏积轩，交代说：“爸，这信你直接交给林翻译官，说我服毒前写下的，你要和村里的人一起，催他放人和给奖金，不能让日本人说假话骗我们老百姓。”

　　苏金婷说完，陈子精又拉起她的手，把她拉了出去，一直拉到档案室。开门后，苏金婷想说什么话，陈子精说：“你的任务完成了，有话明天我们才好好谈谈，你先进去休息。”随就推苏金婷进门，然后关上门。只听到咔的一声，锁头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