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战火姊妹花（21）
作者：麦兴镁
21
他们10余人，都睡在放棺材附近的草地上。绿草绒绒，河风轻轻，夜气清爽，他们都睡很香。东方破晓，小鸟吱吱喳喳叫的时候，他们就醒了过来。
苏积轩醒来后，脑子里第一个意识是走过来察看棺材，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看看有没有蚂蚁来捣扰。看见没有什么特别后，他便慢慢走到河边，两手掬水洗脸。其他人来到河边，洗脸后站在岸边，浏览万泉河两岸的风光。
码头边停了那艘客船外，码头的南边岸滩处，还停着3条小木船。每条小船都用－根绳子，系在岸旁的树干上。
太阳开始露出山，要乘船的人渐渐出现，有一个小贩挑一担甜米发糕，来到码头上放下，苏积轩走过来，买了12块，分发给每人一块，是给众人吃早餐。苏国射吃完后，自己掏钱多买了一块，因为他有过经历，船要下午2点后才到萝花县城，多吃一块，就能耐到下午才吃饭。许多要乘船的人，也走过来买甜米发糕，小贩身旁围了很多人。吃完甜糕的人，就自己走下船，在帆蓬舱里找座位坐下。
看见人们下船，苏积轩心里焦急，怎么还不见船主来到。他放眼看看小船，又看看客船，转过身来，想走进村去找船主。他走到村口，就遇见船主与一个村民走出来，他赶忙说：
“船主大伯，吃早了不？”
船主应道：“吃了吃了。你这件事这样办。”
船主站住，把跟在他后边的村民介绍给苏积轩，说：“这位阿哥有一只小船，是捉鱼的，租给你装棺材，装了棺材，这个船以后就不用了，所以呢，就卖给你算了，你装棺到县城后，再静静卖掉，不用让人知道是装棺材的，估计也会有人要。”
苏积轩应说：“也好，我买下，你们出个价。”
船主转问那村民：“你看，出个价给他。”
那个村民想了想，说：“我作这只船，砍了三株大海棠树，做工做了三个月，捉鱼用了一年多了，有8成新，我就要你200元吧。不算贵。”
船主说：“200元，都可以。”
苏积轩不想讨价了，只想快快运棺材回去，不加想索就答应了：“那就200元吧。”
苏积轩当即伸手进衣袋里，掏出苏定容那500多元钱，点出200元，递给那村民。
那村民接过钱，点了点，装进衣袋，立即走向滩头，走到一条小船的船首，拉起一支挂在船舷的竹篙，顺手扔到沙滩上，转过脸来说：
“就这只船，你们来用。”
苏积轩走过去，踏进浅水中，行到船旁，观看了一下全船，觉得船舱里都干，没有漏水，还是比较满意。
船主也走过来，踏入浅水走近船旁，抬手拍了拍船舷，只听见“啪啪”的响声。船主接着说：
“海棠树板，做船好，你运棺回去，可转手卖掉，损失不大，啊，你叫他们抬棺下船吧。”
苏积轩向郑本清招手，以手势示意他们抬棺下船。
郑本清与伙伴们一声喝喊，抬棺下滩，把棺安放到了小船上。苏积轩把几支扛棺竹杠，纵向放进船肚，又把原来的系棺绳解开，重新把棺捆紧于船舱中。捆绑妥当后，郑本清带他的伙伴登上客船，找座位坐下。苏积轩与苏积富把小船推到客船旁，船主把客船上原有的一条缆交－头给苏积富，另一头绑到船桩上，苏积富把缆绳拉紧后，绑到小船首的系船孔中。绑好缆绳后，苏积富和苏积轩爬上客船，苏国射和正甫公也登上船。
那些乘船的船客看见他们是这么运载棺材的，都觉得好奇，同时也有点厌恶，坐船的人总是图吉利和顺利，总是忌讳阴霉的。船主已经把棺材内人是山上抗日军的军医，要把尸体运回交给日本人的事向客人讲了，不少客人都很同情。不少人知道萝花山上有一个军医很有医术，现在突然听到军医死讯，都惋惜而愕然，有一个中年的船客说：“就是姓苏那个军医吗？苏医生医术很高，在广州读书回来的，死就是可惜。”
“她不死，日本人就要杀村里30人，舍身救人，品德高尚呀！”苏积富回应人们的议论。
客船是把小船绑在右舷，这就是并拖。这样拖带，水流重力在右侧，流水航行船首总是会向右偏，很难直行。船主经验丰富，此航他亲自操舵，确保船稳稳顺流而去。
苏积轩坐在右侧的船舷甲板上，注神看着载棺的小船，他心默默祈祷天公作美，勿来风起浪，让船安全抵达县城。他把定蓉和定娥的遗物包袱放在大腿上抱在怀里。他无意间摸到定蓉包袱里的光洋，20个光洋，硬硬的，沉甸甸的，他的眼前突然出现，定蓉家婆把20个光洋抱在衣襟里，亲情拳拳地交给定蓉做送船风。那景象晃晃荡荡总出现他的眼前，他的眼泪随着那晃荡的景象，流了出来，缓缓地流进了他的嘴里，泪水是咸咸的。他心里想：送船风，送船风，是送这样的船啊，送棺材坐船啊！定蓉啊！爸对不起你哟！
万泉河今天很乖巧，一路风平浪静，绿水盈盈。由于顺流而下，太阳西斜不久，客船就到了县城的溪子码头。他们抬棺上码头后，苏积轩站在码头边上，向在驾驶室里的船主喊道：
“船主大兄弟，得你帮忙，感谢感谢啦！”
船主走出驾驶室，招手说：“不必不必，顺利大家都好。”
苏积轩双手合拱于胸前，躬身行礼，说：
“为感谢船主兄弟的关照帮助，这只小船，就交由船主你处理，如能出卖就出卖，钱银之事后会有期，茶水之酬是了。”
“哎呀，这……”
船主还未把话说下，苏积轩便转过身，棺材已扛出码头了，他赶忙跟上。
棺材扛过街，直接到日本军驻县城的军营，他们把棺材放在军营大门口的偏旁处。
日本军门卫哨兵见到棺材，立即举枪制止，并赶忙向内报告。过不久，翻译官林日生走了出来。他仰眼看了看苏积轩，看了看苏国射，满脸疑惑，痴迟许久，问道：
“苏金婷医生死了？”
苏积轩没有讲话，只是掏出苏金婷写的信，迈上几步，递给林日生。
苏国射说：“死了，吃鱼藤死的，我们都看见。”苏国射是按苏积轩在路上的教诲这么说的。
林日生掏出信笺，展于脸前看了一遍，又看第二遍，又开声念道：
“痛饮鱼藤若美酒，轻步走出人间门。父母乳恩难为报，掏尽忠心救乡亲。”
读了诗，林日生看见那娟秀的字体，他心里油然觉得，这位女性好利害，可惜说死就死。还不由他说什么，苏积轩问道：“是不是现在开棺给你们看看，你们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日生说：“我去报告给三木中佐，你们等等。”他攥着信，转身走回军营里。
苏积轩掏出苏定蓉带的钱，点出50元，交给郑本清，交代说：“郑大哥你拿这些钱，带各位兄弟去食店吃饭，日过午多了，你们先去吃饭，这边的事我们来对付。”
郑本清接过钱，招呼他的伙伴，走向内街，寻找食店去了。
林日生走进三木中佐的办公室，三木站在桌旁盯着桌上铺开的地图，歪着头愣神思考着什么。林日生走近，说：“中佐，抗日军医生苏金婷的死尸运回来了，棺材放在大门口。”
三木一听，脸上露出笑容，说：“真的吗？”
“棺材里装着，就放在外面，你去检查检查吧！”林日生说完，把手里的信伸给三木看。“这个女性，死前还写一封信，托她的父亲带回来，这就是她写的信，你听听。”
林日生翻译成日本话，读一遍给三木听。三木听罢，微笑着说：“钱的作用大呀，荣泽将军说，有钱能叫鬼推磨，真的就推磨来了。我还要叫鬼推更多的磨，中国人，死也是为了钱。”
林日生一边折起信笺放进信封，一边说：
“中佐，请你出去看她的尸体。”
三木想了想，随林日生走了出来。
三木走到棺材旁，转着头看了看，脸上浮出轻蔑的笑，他仰头问道：
“你的女儿苏金婷，怎么死的？”
“她吃鱼藤自杀，我们买棺材装她入棺，雇人扛回来。”苏积轩回答，林日生用日话翻译给三木。
三木又问：“鱼藤是什么物品？”
林日生翻译说：“鱼藤是一种毒草，吃它的汁，可以毒死人，海南人自杀，就爱用鱼藤。”
三木翻翻白眼，嘴一撇动又说：“她为什么不下山来，向皇军投降？”
苏积轩说：“她参加了抗日军，受抗日军控制，想走都走不了，只好一死，为了救30人的命呀！你们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几个人，只好把她的尸运回给你们看。”
林日生翻译给三木听后，接着用日本话对三木说：“是不是现在打开棺材，看看她的尸体，到底是不是真的苏金婷。”
三木赞同地说：“是，开棺检查，叫他们打开棺材。”
林日生说：“你们打开棺材，让皇军查验真假。”
听到查验真假这句话，苏积轩的心里一顿，脸上露出一丝惊慌，他赶忙弯身下去解开棺材上的绳索，苏积富和正甫公也下手帮忙。苏国射想起苏积富和正甫公的吩咐，一定要硬硬证明，在日本人面前讲话一定要坚硬口气一致。他走到林日生身旁，说：
“林旅长，是金婷医生的，吃鱼藤死，我们都看见。”
林日生立即把苏国射说的话，翻译给三木。
三木对苏国射这次行动都满意，但看不到尸体，三木没有表示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苏积轩他们的动做。系棺绳索解开后，苏积轩和苏积富前后两端抓住棺盖板，敲敲抖抖就把棺盖板掀开，棺里立即露出苏金婷的遗体。
三木和林日生都放眼看下去，只见苏金婷穿着抗日军的军服，戴着抗日军的军帽，脸色青灰，两眼已经闭合，两眉黑黛如柳絲弯弯，鼻梁直垂，嘴唇轻巧合闭，是一位安详的睡美人，她仿佛无牵无挂，无怨无悔，幽然长眠。林日生看了又看，回忆他那次受伤被俘虏接受治疗时，看到的苏医生的形象，他心里暗想，这就是当时的苏医生，不假。
林日生心里确实认定这个就是苏金婷，但是，他被抗日军俘虏的事他还隐瞒着三木，他不能直接向三木讲明这个就是苏金婷，他心机一动，说：“苏村长，你向三木中佐讲明，这个就是苏金婷。”
苏积富转脸看着三木，小心地说：“这就是皇军要找的人，苏积轩的三女儿，在村里名字叫苏定娥，读书后改名苏金婷。我和她的父亲苏积轩等四人，上到萝花山上，找到她，叫她下山投降给日本皇军，但她的上司不同意她离开，她也想偷偷下山，但是山上对她的管控很严，一时动不了身，而皇军定的时间是15天，时间到了皇军要杀30个保证人，所以她只好自杀，如果皇军定的时间长，她是会想办法逃下山的，就因皇军定的时间太紧，迫她死，是她的父亲亲自釆草药鱼藤，榨汁给她吃，她前夜吃下就死，我们赶时间扛她回来。”
林日生慢慢将苏积富此话翻译给三木听，三木听到“皇军定的时间太紧，迫她死”这句话时，提头看了苏积富一眼，好像是刺动了他的心。他阴沉着脸，垂下头看了看，忽然闻到一股臭味，这臭味如他以前在战场上闻到的死尸气味是一样的，他意识到尸体是有些浮肿了。他这种在战场上杀戮成性的武夫并不害怕尸臭，他仍然注神地看，但他就是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林日生也微微闻到了一种异味，他不想太多地为难这位死者，这位死者毕竟为他治疗过伤，对他有过好。但他为了他的前程，又不得不为皇军卖力。
苏积轩突然想起，还有几件东西应当交给日本人看看，他赶忙解开苏金婷的包袱，掏出苏金婷的几本书册和一面镜子，一把梳子，还有2条在广州市购买的较新的西洋式上衣。他把这些东西放在棺材盖板上，有意放置给日本人看。三木低头看了看，弯下腰拿起那本《人体解剖》，他不懂中文，不知道是什么书，但翻开见书本里有很多图画，是人体构造图，有咽喉的，有肠胃的，有肝脏心臟的，还有骨骼的，这些图他看得懂，他知道是医学书本，是做医生人的知识。或许，他已确认，这个死者就是苏金婷不疑。
林日生也注意翻看苏金婷的遗物，女子喜欢梳妆的镜子梳子都不要了，肯定是该女子死了，他问道：
“你拾这些东西回来干啥？”
苏积轩回答说：“她是好好人自杀死的，不是病死的，她的东西拿回家可以用，这些衣服还新呢，可以拿回家给她的亲人穿，这些衣服在海南都买不到。其他太烂的我都丢了，就带这2条好些的回来。”
“这个镜和梳子，也拾回来啥用？”林日生说。
“拾回来做个纪念吧，看见她的镜和梳子，就想起她，她不忘故乡，让她的东西留在故乡。苏积轩已流下了眼泪，声音哽咽。
三木丢下《人体解剖》书，又弯腰抓起一本苏金婷的笔记本，他随便翻了翻，每页上都密密麻麻地记录很多字，他看不懂中文，便问林日生。林日生探头看了看，用日语说：
“是学习笔记，医学院里教授讲课的笔记，她学习很认真，记录很详细。”
三木对医学毫无兴趣，他有兴趣的是战斗，是杀戮，是举刀重重砍人，治伤救人是他不喜欢的专业。他听林日生说完，就把本子扔回原处，抬起头来，又放眼看看躺在棺材里的苏金婷，心里暗暗说道：“你医术好有什么用，我用10000光洋，小小钱银，就让你躺到棺材里，回老家去睡觉吧，还想与日本军做对。”
三木的脸上浮显满意的笑容，林日生见他笑了，请求地说：“中佐，就这样吧！让他们扛棺材回老家去吧！”
三木没有说话，只是举手到头顶，又一下按下去，好像是表示可以盖住棺材。他把手一收，霍然转身走回营房去。
林日生慌忙招呼苏国射，一起跟着走去。
苏积轩对这个三木，是恨之入骨，正是这个日本鬼，害死女儿的，他满腹仇恨，但又不得不将怒火压下去。太阳已经西斜，阳光却是热辣辣的，晒得人很难受，苏积轩已满头大汗。阳光强烈射照在女儿的遗体上，他不忍心女儿的身尸让烈日暴晒，他叫苏积富一起动手，把棺盖盖上，然后他们避到旁边的房屋阴影下，等候日本鬼的决定。
林日生和苏国射一起走进三木的办公室，三木已把一个叫福赳的大尉日本军官招呼进来，福赳大尉是三木的参谋，三木正要向他交代事，见林日生和苏国射进来，便示意他俩人站过来，一起听他训话。
三木坐到椅上后，说：“我们的钱不会白花，我们以钱使鬼推磨的计划有成效，这个抗日军的医生看来是死了，这个死不会是假。终于除掉了一个抗日军的重要人物，我们要接着行动打掉萝花山，全部消灭抗日军。”
三木说了一阵，却没有说出具体的行动方案，或许是他还没有考虑成熟吧。林日生见他说得零乱，在他停顿的时候，赶紧问道：
“这个棺材，让他们扛回去吧！放在皇军的大门口，不好的。”
三木突然来了兴趣，说：“叫他们扛回去，扛到炮楼放在炮楼下，明天，开全乡人大会，把这个女人的头割下来，挂在街口示众，要做一个杀鸡吓猴的样子，给当地良民一个吓唬，让他们知道参加抗日军的下场。”
林日生奉承地说：“对，对，这个用中国的成语，就叫做杀－儆百，中国也有俗话，叫做杀鸡给猴子看，那就叫他们扛回去啦。”
林日生正想出去通知，三木拦住说：
“不忙，叫他们扛回去不能立即埋掉，放在炮楼，明天我们去处理。”
“那就这样处理。”林日生走到三木面前，献谋似的说。“叫苏国射跟随他们一起扛棺回去，交给炮楼的皇军，放在炮楼旁，苏国射去通知维持会长李先汉，叫他明天务必通知全乡良民到炮楼开大会，割苏金婷头示众，再释放30个保证人，让全体良民看见皇军的讲话算数。”
三木赞同地点点头说：“就是这样，叫国射君陪他们回去，我们，你我还有福赳大尉，明天早上坐汽车去，你要好好地训话。”
林日生又想起了奖金，接着问：“我们皇军还说，要给他们奖金，要不要发给他们？”
三木说：“奖金，我是说过吗？”
林日生说：“中佐你那天在良民大会上说过，苏金婷的信上说是10000光洋，可能是苏积富村长他们都记住了这个数。”
三木犹犹豫豫地说：“奖金，奖金10000光洋，一条人命换10000光洋，不贵呀，抗日军的命不值什么钱，给他们，给他们。”
“那明天我们就带去，如数发给他们，显赫皇军的诚信。”林日生说。
三木想了一阵后，说：“不要急，明天先去示众训良民，放人，奖金以后再说。”
林日生和苏国射又走出来，看见棺材上放遮着很多树叶，是苏积轩他们到附近山旁折来的牛蒡和苦栋树叶，遮蔽着棺材，免让棺材给太阳曝晒。
他们走到一起后，林日生说：“三木中佐同意你们扛回去，扛到炮楼，交给炮楼的皇军，明天我和皇军要去处理，你们先放棺材在炮楼旁边。”
苏积富说：“可以放人了吧！”
林日生说：“等明天我和皇军去才放人，你们不用心急，既然苏医生已死，三木已同意放人，你们放心。”
材日生又说：“国射同你们一起回去。”
林日生转对国射：“国射你记住三木中佐说的话，你回去立即去通知李先汉乡长，叫他通知全乡人，明天上午在炮楼前开大会。”
林日生又转对众人，说：“明天上午开大会要放人，你们南坪村要多些人去，让皇军高兴，参加会议人多，三木皇军就高兴，放人就顺利，你们懂吗？不要像前次那样，锣打破了人都不出来。”
因为三木要林日生在大会上训话，林日生也想显显这个威风，所以，他想叫多多一点的人来开会，好让他出出风头。
听说就要放人，苏积富和正甫公的心都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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