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那 无 悔 的 青 春 岁 月
卢妙先
1968年～1978年，我在海南度过了最宝贵的十年青春时光。海南，这令我魂牵梦萦的地方，曾留下我青春的脚步，留下我为之奋斗的事业，留下我永远挥之不去的海南情结。多少年来，我总会想起在那里度过的艰苦而又无悔的青春岁月。
1970年7月，我所在的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三团擂响了大开荒的战鼓，我毅然报名，和队里的男知青庞乃强一起，参加了团里为期50天的益良队大开荒。至今，我仍然为自己当年的顽强拼搏自豪。
每天早上五点钟，我们还在酣睡之中，起床号已经无情地吹起，我匆匆漱洗完毕，马上拿着前天晚上写好的稿件开始广播，然后三下二下扒完早饭，就和大队人马摸黑出发了。一到工地，我们甩开膀子，挥舞银锄，一锄一锄就干开了。益良，这无边的荒芜大地，除了略比人高的荆棘丛，就是硬梆梆的沙砾土，我们要在这里挖出一个个（80x80x60）cm的橡胶穴，还要填泥起墩。海南七、八月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这无遮无掩的大地，干涸的泥土，令整个工地像火炉一样，要连续50天两头黑地在这里开荒挖穴，是多么艰苦的劳动，多么严峻的考验。可我硬是咬紧牙关，一天天坚持下来了。从第一天起，我就拼命追赶庞乃强，他挖一个，我紧跟着挖一个，我每天坚持挖穴起墩50个，创下了与强劳力的男同志一样的佳绩。这其中经历了怎样艰辛的过程啊？手上不断磨出水泡，水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虎口被沙砾震的生痛；汗水从头上脸上直泄下来，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水喝起来完全没有味道，整个人干渴得吃不下饭；晚上睡觉，身子像散了架一样，轻微一个侧身，都会引来钻心的疼痛，睡在床上，手臂竟然会不由自主地挥动起来。一天早上解手，肠头也掉出来了，心里一慌，赶紧用手把它推了回去。最后那段时间，我是靠打普鲁卡因，硬挺过来的。在那50天里，我没有请过一天假，天天保持挖穴50个的成绩，最后一天，高达76个，而庞乃强则创下了101个的最高纪录！
对我这种主动承受非人的劳动强度，自觉接受超人的意志磨炼的行为，有人背后说我傻，也有人很不理解。一位今日的年轻老师曾问我：你当时这样做，是否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我听了感到好笑。不过，无可否认，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有多少今天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极左盲目的行为，可我们当年是那样心甘情愿，不约而同。八十年代，广州文化公园举办了第一个“青春无悔”的知青展览，有一张几个女知青浸在水中面带笑容割胶的照片，我看到有年轻人写下这样的一条留言：让人浸在水里割胶，是虐待劳工的行为！可我们那时是那样不以为然，甚至还有几分自豪；也有一些今天看起来无谓的牺牲，可那时我们又是那样的义无反顾，毫不犹豫。有过这样的报道：为了保卫兵团尚未完工的水电站大坝，三名18、19、20岁的广州女知青跳下滚滚洪流，跟着40多名知青和老工人几乎也同时纵身跃下......最终，三名女知青“为保护国家财产”壮烈牺牲，而用她们宝贵青春生命换来的水电站只发了二年多的电就报废了！又有这样的报道：面对突如其来的山洪，为抢救连队猪栏的猪，某连在连长的带领下，28名兵团战士跳下滚滚山洪......结果除6人侥幸逃脱，其余包括连长在内的22人，都 “在洪水中永生”！看到这些，大概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那时会主动报名参加大开荒，主动承受非人的劳动强度，自觉经受超人的意志磨练。那时有一句很流行的话：“活着干，死了算！” 只可惜，那一片耗去我们青春热血和汗水开垦出来的土地，没几年就丢荒了，原因是：益良队的土质根本不适宜种橡胶。
然而那个年代烙在我们身上那种勇于为革命、为祖国、为人民献身的精神和自觉磨练改造的决心，却是无可非议的！
1973年我被推荐参加首次工农兵上大学文化考核，又惊又喜！匆匆向团部中学教师借来数理化课本，下班之后通宵达旦突击复习。十天后被送到师部参加考试，一下车我就倒在了床上不能动弹了，这十天来，我太拼搏学习，虚脱了。饭吃不下，觉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数学公式、物理定理、化学元素符号和反应方程式......幸好有三天老师辅导答问，我才缓了过来。考试时我信心十足，得心应手。成绩出来了，我的考试成绩排列全场考生第二名，比第一名的廖家树少了二分，原因是我没读过高中，有一道占25分的高二物理题不会做，但我的语文得了满分，数学化学和政治成绩也不错。我至今还记得语文作文的题目是《深刻的一课》，记得语文还有三道共30分的附加题，第一题是：论说文的三要素是什么？这三道附加题我都会做。
可就在我们填报志愿，教育科副科长罗勤嘱咐我准备移交学校工作，家人翘首以盼我回城读大学之际，“白卷英雄”张铁生的一封公开信改变了整个招生的方向：考试成绩全部作废，录取必须通过政审！正好这时琼海遭遇罕见的十二级强台风，全县一片狼藉，全团都投入抗风救灾，招生渺无音信。一个多月后，我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幸运儿早就走了。啊，我落选了！我上大学读书的愿望彻底落空了！我又一次为自己遭受的不公感到难过和愤愤不平，我不甘心：为什么学校的大门对出身于书香世家的我总是关闭？文革前一年，因为极左的阶级路线，我和班上成十名重点中学的学生，还没参加升中考试，档案上就已被盖上了 “不宜录取”，失去了读高中的机会，而这次我又莫名与读大学无缘。
尽管这样，我仍然坚持学习，一直保持读书看报的习惯。每晚睡觉前，都会在煤油灯下学习，在农场十年，我已经把《毛泽东选集》1～5卷全部通读了一遍，全部写下读书笔记，除了第二卷的笔记在台风中丢失，其余全部笔记至今保留着。学习使我心明眼亮，提高了文化知识和政治理论水平，提高了分析解决问题的能力，明确了人生的价值和奋斗的目标。正是得益于农场养成的这种学习习惯，使我后来能长期坚持不懈学习专业知识。1978年我以农场小学教师的身份顶职到广州中学任英语教师，那时教学秩序还在整顿中，文化课还比较简陋，我半路出家，边学边教，在游泳中学游泳。没有机会进修，我天天跟着电台学习。学完三本英语初级班的课程，接着又学了三本中级班的课程。适逢北京电视大学开科技英语课程，我参加了学习并获得了单科英语考核证书。1980年，广州教师进修学院首届英语二年制脱产大专班招生一个班，共29人，挤身于众多各类英语学校毕业，教英语多达数年的中学英语教师考生中，我竟然以81.5分名列第14的成绩被录取，开始了正规的专业学习。在1994年～1996年，我已是44～46岁并已获英语高级教师职称时，又毅然报名参加三年英语本科自学考核，所考查的十四门功课全部通过。这其中我熬过了多少“头悬梁、锥刺股”的不眠之夜，经历了多少呕心沥血的攻读。要知道，当初报名参加英语自学考核的教师全市有近600人，三年后剩下100多人，而最终获得英语本科毕业证书的只有59人，在这59人中，我的年龄之大排列第三。
在农场当教师的八年，我当了七年小学校长，我长期坚持家访和辅导学生，我的教学成绩在全场教师大会上做过发言，并在全团广播；我上过全场小学语文公开课《千年的铁树开了花》，获得一致好评；我教学生唱歌跳舞，多次参加全场学校文艺汇演，次次获得一等奖；我带领全校师生办起学校小农场，积极参加连队农忙和义务劳动；我让学生懂得文明礼貌，懂得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至今我还记得学生穿上白衬衣红裙子蓝裤子的欣喜，女同学悄悄告诉我，她们以前总穿裤衩，从没见过裙子；看着当年我们为他们拍下那些天真烂漫的照片，学生们今日充满感激之情；2013年我们回海南与学生见面座谈，曹延秀同学深情地向大家讲起：当年卢老师到我家家访，看到我爸生病，就帮我家挑水；当年三位失去父母的孤儿学生，至今感谢我那时对他们的关心和帮助；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我生病时，有的学生给我搓头揉背，有的家长给我煲粥送汤，甚至家长郑光生把刚抓到本来可以拿去卖钱的红头龟送给了我补身体 ……我也不会忘记：丁锦云、张世梅、左纪融、彭克昌这些好干部在我成长过程中对我的影响、教导和关怀......所有这些都鞭策着我忘我工作，无私奉献！多年来，我所工作的学校都是先进学校，我多次被评为先进教师，二度被评为场先进青年标兵。我衷心感谢所有这些人对我的支持鼓励和信任拥戴！是他们，让我的青春岁月如此无悔和精彩！
也正是这些，一直推动着我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不断进步。回到广州，我一直秉持那时的敬业精神：当班主任时，我仍坚持家访班上的每个学生，所教班级都是先进班集体，我是先进班主任；在普通中学，我当了十年科组长，所在英语科一直是学校先进科组，我也被评为学校和市先进教师；1995年我调入了重点中学，1996年出席广州市先进教师大会；2003年我任高三备课组长，我校英语高考平均分比广雅中学高出标准分4分，我也因高考成绩突出在学校大会上发言。2004年我退休后又被学校返聘了六年，直至2010年我61岁时才正式退休。
我非常怀念和感恩我那段无悔的青春岁月！
说到多年来一直争论不休的 “青春无悔” 问题，我是这样看的：任何时代，总会有的人青春无悔，有的人青春有悔，知青上山下乡那个年代也一样。那些不向命运低头，没有蹉跎岁月，把自己青春热血甚至生命献给了祖国和人民事业的知青，为什么不可以理直气壮地喊出“青春无悔”呢？不管是 “无悔” 还是“有悔”，都只能代表知青中的一部分人，不能代表全体知青。我们必须承认：由于当年知青各人所处的环境不同，经历不同，三观不同，所以他们今天对“青春无悔” 问题的看法就会不一样；我们也必须承认：知青中存在各种各样的人——有部分知青始终非常积极上进，自强不息，这使得他们在人生道路上有建树，有作为，他们是真正的 “青春无悔”！也有极小部分知青害怕艰苦，悲观失望，他们放弃自己的努力，得过且过，甚至自暴自弃，却总喊着 “我们失去了很多......” 而绝大部分知青，他们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业绩，但都曾默默地为改变祖国“一穷二白”的面貌，为改变农村的落后愚昧，为传播知识和文明，作出过自己应有的贡献，挥洒过青春热血和汗水；他们都经受了艰苦的磨练，培养了深厚的劳动人民感情，奠定了坚实的人生基础。尽管他们中很多人在改革开放大潮中，在社会经济急剧转型中无奈地下了岗，无辜牺牲了，但他们同样有过生命中的一段美丽，有过无悔的人生！
不管别人说我们是狂热的一代还是盲目的一代，是迷失的一代还是觉醒的一代，我只记得：我们是生长在红旗下，接受革命传统教育成长起来的一代！我们这一代人曾经对国家和民族命运的热衷与关注，对社会和人民的责任与奉献，对事业和理想的执着与追求，我们这一代人的艰苦奋斗，克己奉公的精神，将永留史册！
作者：卢妙先 （原东平农场广州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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