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被博物馆收藏的钢笔
文/符杨忠
1968年我从海口市第一中学到国营东平农场上山下乡，成了一名知青。后来农场体制改为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三团，我就调到团部武装连当了一名副班长。
作为一名曾经的知青，我常常打开粤海农垦（兵团）知青网，阅览知青的有关消息。一天我在搜索栏上输入“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三团”进行搜索，无意中看到了“知青部分展品”一栏中有一支钢笔照片，上面标着：“原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三团奖励给抗风救灾荣立三等功者的钢笔”，注明广州博物馆收藏。当时我十分激动！啊，这不就是我当年抗风救灾荣立三等功，团部奖给我的，于1991年4月送交广州工人文化宫举办的《海南海北知识青年回顾展》展出，会后又被广州市博物馆收藏的那支钢笔吗？几十年过去了，当看到这支钢笔，我所经历的“7314”号超强台风的情景，顿时在我脑海中翻滚而起，抗风救灾的惊险片段即在我眼前掠过……
1973年9月13日晚，秋风送爽，皓月当空，繁星闪闪，一切都是跟往常一样平静，劳累了的职工有些早已进入梦乡。那时没有电视，谁都不知道有台风预报，谁也没有曾想到，一场巨大的海南百年不遇的超强台风正向我们琼海县东平农场袭来。
14日凌晨，我出门解手，就发现台风刮了起来，开始只有五、六的阵风，不久，顷刻间就狂风暴雨雷电交加。我睡在简易结构的砖瓦房里，疯狂的西北风把宿舍的房门刮得吱吱叫，风吹杂物把门打得咚咚响，房子摇摇头晃晃似要倒下来，我立马用写字桌把门顶住，并且叫醒同屋的战友一起顶门。此时，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女人撕裂的呼喊声，当听到第二声“救命啊！”，我刹时分辨出这是我们武装连连长黄吴庄妻子林梅珍的声音。我毫不犹豫地冲出门外，想去找她看个究竟。一出门只见昏天暗地，风在怒吼，乱石、树枝在空中飞舞，暴雨像瀑布般倾泻而下，风把雨水搅在一起，像密集的子弹般噼噼啪啪射来，打在脸上，像针刺一般疼痛。我一个踉跄，就被强大的西北风刮到近百米远的鱼塘边，差点滚进鱼塘。幸亏我反应及时，迅速卧倒，然后猫着腰，几乎是顺着墙边、扶着大树爬到到连长妻子喊救命的地方。只见连长妻子惶恐失措，看到我时激动不已，哭着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快！快！连长被压在房子里，快去救救连长和孩子”。原来连长居住的房子已倒塌，其妻子是从倒塌的房子中爬出来呼救的。由于天黑，伸手不见五指，伴着飞沙走石，尽管从连长妻子喊救命的地方到连长住房不过20多米，我一起步就被西北风刮倒好几次，走几步退几步，我只好连滚带爬用了近10分钟才爬到连长房屋前。我双手抱着旁边的电线杆，借着雷电闪光一看，连长房间西北、南墙都已倒塌。我爬近倒房大喊连长，连长告诉我他和3个小孩都被倒塌的墙砖、横梁压在已经断了3根床脚的床底。我不顾一切，冒着生命危险冲到墙边，跪着用双手扒开残墙，撬开一个小洞拼命叫连长。连长看到我来了，对我说道：“我的双脚被床沿压住了，动弹不了，你先把小孩救走”。我将连长的一个小孩救了出来，送交给了连长爱人，然后又逆风爬回去救连长，途中正好迎面碰到从住地逃出来的战友徐进先，我俩一起再冒着风雨飞沙，连爬带滚的到了连长房间的残墙边，将其两个小孩救出，由徐进先抱走，我继续留在原地不顾残墙继续倒塌的危险，一边扒开墙砖，一边搬横梁，最后我和闻讯赶来的其他战友一起救出了连长，并把连长背到稍为安全一点的水井边避风。此时我已经精疲力尽，躺在地下，身上只穿短裤背心，而来势凶猛的横南风又刮来，狂风夹着黄豆大的暴雨点不断的打在我身上，疼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浑身发抖，牙齿上下打颤，几乎休克。在旁边避难的湛江知青李湛新看到我这个样子，一把将我搂在怀里，用胸口给我温暖。当他问我怎么回事时，我有气无力地、简要的告诉他刚才救连长一家的经过。这才突然想起连长3个孩子不知是否在其妈妈身边，于是急忙直起身来同李湛新一起冒着暴风暴雨找到3个小孩都和妈妈在一起，我的心才像一块石头落了地。此后我又和战友一起救出连队其他10多名干部和家属……
天亮了，狂风暴雨也停了，才看见自己身上血迹斑斑，手指溃烂疼痛，我忍着疼痛扶着受伤的连长察看了连队，只见整个连队受台风肆虐，摧枯拉朽，到处都是一片凄凉的景象，令人惊悚不已。连队房屋有些倒塌，大部分被揭顶，有些屋顶整个被掀飞到几十米远的地方，有的房子的墙或窗户像火箭筒打的一样，出现一个个大洞；有的大树被连根拔起，有的拦腰折断，遍地是砖头、瓦砾、树枝、杂物，一片狼藉；面对灾情，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无语泣泪。庆幸的是经过清查人员，我们武装连只有少数人负伤，没有死亡人员。但人人都有死里逃生的故事。有的想钻到床底下避风，结果床被压断了爬不出来；有的钻到写字桌底下，结果写字桌压断了而受伤；有的从宿舍逃出来趴在菜地里，风吹雨打受不了，又想移动躲到连队仓库屋檐下，结果爬到半路，仓库突然倒塌，吓得又爬回菜地里，伏在低洼地里待到天亮。此类情节，大家讲述出来都感到茫然，心有余悸。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太可怕了！太惨了！连长还告诉我，放在他房子里的两盒雷管和几包炸药（连队炸石头盖房用）幸亏没有爆炸，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事后我们才知道，这是一场海南百年不遇的超强台风，台风从琼海博鳌正面登陆，风力达18级。30多年后，《海南日报》专刊特别报道了这次超强台风的灾情。琼海县死亡人数达771人、重伤1531人、轻伤3825人、民房倒塌5万多间。县城嘉积镇几乎被夷为平地，交通和通信中断，全镇处于瘫痪状态。东平农场（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二师三团)损失也很严重，橡胶胶树几乎被连根拔起或拦腰断裂，房屋大多揭顶或倒塌，死亡19人，有几百人受伤。其中原在武装连当过卫生员后调到试验队当卫生员的陈达朝同志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都在台风中因房屋倒塌被压死亡。至今回想这场18级超强台风就像一个巨大的恶魔呑噬地面上的一切，那个黑夜里所遭遇的困境、所承受的恐惧、无助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台风过后几天，中央慰问团来我团进行慰问。由于慰问团途中经过的苏区水库路基被洪水冲断，我和一名战友奉命去抢修被洪水冲断的水库路基，并护接中央慰问团副团长等人到团部机关、学校、连队等地进行慰问，晚上还担任站岗警卫任务。台风后，我们在中央慰问信精神的鼓舞下，在团党委的领导下，始终奋战在抗风救灾的前线，清理林段、开路扶树、炸炮取石、伐木盖房、重建家园......
在这次抗风救灾的斗争中，我受到了表彰，荣立三等功。在抗风救灾总结表彰会上，团长颁发给我荣立三等功的奖状和一支珍贵的钢笔，钢笔上镌刻着“奖给抗风救灾荣立三等功者”，落款是：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第二师第三团。
1974年底，我参军入伍，带着这支钢笔到了湖南部队和南京军事学院，在学习工作中，我一直都好好的珍藏，舍不得使用。1991年4月，在广州工人文化宫举办了《海南海北知识青年回顾展》，恰逢我在广州军区司令部机关工作，广州知青崔世强得知此事，就劝我将珍藏多年的钢笔送交展会展出，结果被广州市博物馆看中，会后征得我同意，博物馆将这支钢笔收藏（共有10件展览实物被收藏），还给我颁发了《收藏证书》。
今天，当我从网络上再次看到这支钢笔，感慨万千！虽然这是一支普通的钢笔，却被国家博物馆所重视而收藏，它承载的意义是很深远的。它不仅仅是我个人的荣誉，而是记载着的是广大知青年艰苦创业、屯垦戍边、无私奉献、勇于开拓、抗风救灾、重建家园的峥嵘岁月——历史不会忘记，共和国更不会忘记我们这一代知青！
作者：符杨忠（原国营东平农场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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