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长篇海南乡土小说连载：林森与他的三任妻子（56）

长篇海南乡土小说连载：林森与他的三任妻子
作者：高岚

　　第五十六章海南汽车事件

　　日子就在林森与张秀丽的吵吵闹闹、张秀丽与婆婆的磕磕碰碰、林森的母亲对女儿们的牵牵挂挂中一天天过去。

　　1984年，在林森的人生，是印象较深的一年，一是女儿林琨在这一年年初出生；二是海南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是撤销海南行政区公署，成立海南行政区人民政府；其二是“海南汽车事件”的发生。

　　自女儿林琨出生以来，林森的生活范围大大缩小，每天就是宿舍、办公室、实验室、车间、厂附近菜市场“五点一线”。因为他负责的是新产品研发这一块，基本是在厂内。出差呢，一般是跑广州，因为海南药检落后，得将产品送到广州药检检测。

　　每次出差都由厂派公车直接送到码头或到车站，然后乘坐轮船或水陆联运汽车。

　　这天，因为生产科科长突然生病，厂长临时派林森到码头追查船舶托运的生产原料为何延迟运来。

　　坐在厂车里，举目四周，只见以往冷冷清清的码头一下子熙熙攘攘，人头涌动，一辆辆崭新锃亮的汽车整整齐齐排满码头，还有一辆接一辆汽车象蜗牛似往轮渡、往海安方向蠕动。

　　码头上，在这挥汗如雨的季节里，夹公文包的、穿制服的、操海南普通话的、操标准北方方言的、人们顶着烈日，冒着酷暑，脚步匆匆、来来往往。

　　走进码头办事时，有好几个人凑近他，压低声音：“有公文卖吗？”

　　“要买汽车吗？”

　　在码头通往市内的道路两旁，原先的粮油仓库、外贸仓库、兵团仓库，从围墙内延伸到围墙边，全都是汽车。

　　这些汽车，无遮无盖，在烈日下闪闪发光（据说，美国的间谍卫星，在遥远的太空中，发现海南岛上排起长长的汽车长龙，美国的情报人员非常惊慌，猜测是不是这个海岛要发生某种战争或者要打某种战争）。

　　“好家伙，海南有多大？进口这么多汽车，怎么用得完？”林森说。

　　“哪是海南自己用？全都是借海南自用为由，进来后再卖到大陆。林科长，你知道一部汽车能赚多少钱？”操方向盘的王司机说。

　　“进口汽车，既肥国家，又肥公司，更肥个人。工商局只需盖一枚公章，交一张‘罚款放行单’，汽车就可以公开装船出岛。一张‘罚款放行单’四、五千元，全岛进口几万辆汽车，那是多大的数目？抓工农业生产，要花多少年、要花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创造出这么多产值？政府不是坐收渔利是什么？而一辆汽车按当时的汇率，几千美元一辆的日本原装车折合人民币才１万多元，但可以卖到3、4万元，就是说倒一辆车就能赚回两个‘万元户’。当然，这不是一个公司全个赚，就象现今市场上的二道贩子、三贩子一样，一人赚一段利润……你看码头上哪一个个夹公文包的，大都是皮包公司的经理，要不是在炒批文，要不是在炒汽车。炒批文赚大钱，炒汽车赚中钱。把汽车运出岛也赚钱。以前说，工农兵学商。现在说的是工农兵，一起来学商。听说部队也参与了运车出岛的大行动，海军动用军舰，以调防名义，把汽车全部换上军用车牌，到湛江卸船后，把军用车牌拆下，回海南继续运第二批……”王司机娓娓道来。

　　王司机是六七届高中生，入伍当的是最吃香的汽车兵，退伍后分配制药厂当司机。他人健谈，文化水平高，又爱看报纸，分析起时事头头是道。大家都喜欢坐他的车，听他议论时事政治、传达各种信息。

　　“难怪刚才有几个人神神秘秘的问我，有公文卖吗？要买汽车吗？莫明其妙。”林森说。

　　“莫明其妙的事多了去！林科长，你有一段时间没进市里了吧？等会你注意看马路两旁，绝大多数单位门口，在单位招牌旁边挂起各种名称的公司招牌。嘿！现在是十个单位九个办公司，个个公司都在炒汽车。谁都知道只有凭公司执照才能光明正大地做生意，可有哪个生意比炒汽车来钱快？”王司机侃侃而谈。

　　晚上吃饭时，张秀丽绘声绘色地讲述在办公室听到的传闻：“我们住在这里，就象住在乡村里一样，消息闭塞，市内锣鼓都敲裂了也听不到。市内炒汽车都炒疯了，有门路的拿到批文炒公文，有办法搞到汽车的就炒汽车……”

　　“你讲个乜？汽车也把来炒？”正在迭尿布的阿母问。

　　“阿母，是这样，国家照顾海南太穷，额外批准进口一批汽车。地区政府有关领导手中掌握批准权力，根据各单位申请，分别批准这个单位多少辆，那个单位多少辆。拿钱和领导的批条就可提车。有的单位申请理由是自用，实际上拿来转手卖掉，一辆车可赚一万几千元呢？”林森解释道。

　　“啧啧！一架（辆）车赚一万几，只用炒一架就可以盖一间屋了！”阿母唏嘘道。

　　“我一个同学在市物资局工作。她们局领导有方法，弄到十来辆车，一下子赚了几十万，每个人都发一部彩色电视机。还有几个同学在行政区机关都发彩电或是录像机。凡是单位成立公司炒汽车的，都发奖金、发物。哎！咱们在这种单位，领导思想又正统，只会埋头抓生产……”张秀丽大发感叹。

　　“人比人，气死人。满足难，知足更难！”林森说。

　　次日，刚到办公室，厂长就紧急召集厂务会议。当主持会议的厂长宣布议题是“商议成立滨涯制药厂技术开发公司事宜”。

　　林森心里暗暗发笑，揣摩厂长此举是受社会上风起云涌的“公司热”与广大职工所挟持之举。然而，世间好多事得赶早不赶晚，就象赶海一样，务必在潮水刚刚退去之前下海才抓到鱼虾，如赶的晚，连小鱼小虾也抓不到。不过，趁热打铁，趁成立公司宽松之机，成立一个公司，有营业执照，有经营权，从长计议，也是件好事。

　　不出林森所料，成立公司的倡议得到与会者的一致赞成与支持。

　　出乎林森所料，会议上众人推举林森兼任“滨涯制药厂科技开发公司经理”。

　　林森愕然，继而极力推辞：“商场如战场。我从来没有涉足商场，又没有关系网，难胜此任……”。

　　厂长说：“正因为商场如战场，不但需战略战术，还需要健壮的身体，充沛的精力。在厂级领导中，林科长年纪轻，身体好，脑袋又灵活，是最好的人选。至于关系网嘛，在生意场上再慢慢编织吧！”。

　　厂长一番话，得到众人的一致赞成。

　　林森转念一想，人的一生中，多一种经历便多一件财富，况且厂长当众承诺，生意上万一出了风险由厂里承担，于是他勉强点头“那我就摸着石子过河，试一试吧！”。

　　背负全厂重托，林森用毛主席诗词中“一百年太短，只争朝夕”的精神，跑工业局、商业局、工商局、税务局……，经过好几道关卡，盖过好几个公章，在很短时间内拿到营业执照。

　　厂里调剂一间办公屋作为公司办公室，用厂里经费给林森经理买了一个上档次的公文包、做了一套像样的西装、买了一双名牌皮鞋，又指定厂里一部车为公司兼用车，王司机兼任公司司机。

　　看着只有两张办公桌、一部电话机、几张椅子的办公室、两个兼任人员的公司，林森苦笑问道：“这就是公司啦？”。

　　王司机说：“你以为那些公司都很正规吗？大多数都是皮包公司。不是有人这样说吗？如今，一个椰子掉下来可能砸到几个经理。依我看，如今的经理比文革中的造反司令还要多”。

　　林森拍手赞同：“说的好！精辟！相当精辟！”。

　　公司招牌挂了出去，刚开张的公司当务之事是设法拿到批条。拿不到第一手批条就拿第二手批条再转手卖出去以谋利，要不拿到第一手汽车也行。

　　望着码头上人头攒动、看着高级宾馆门口车水马龙、看着高档酒店里的觥筹交错，初入商海的林森不知所措，王司机的一句话让他醍糊灌顶“拿批条凭的是人事关系，秀丽的父亲有好多老部下，秀丽母亲交际范围广，何不找她母亲想想门路？”。

　　当晚，林森小心翼翼地把王司机的建议说给张秀丽，没想到张秀丽很爽快地接受此项重托。

　　在她看来，此事如果办成，不但有助林森打响公司成立的第一炮，也让自己在全厂职工面前露露脸。

　　黄少芝先是不大乐意，说：“你父亲去世这么多年，人走茶凉。如今的人，讲实际的很，还有几个人惦念当年的战友情、提携情呢？为你们姐弟的工作问题，我是深深体会‘世态炎凉’四个字了！”。

　　无奈女儿左缠右磨，说是此事关系到林森在厂里的威望与前途，她同意豁出老脸跑一跑。

　　经一番打听，现任地区政府一位主管外贸的领导就是当年张伟业一手提携的部下，黄少芝与其有过一面之交。经辗转打听、在林森的陪同下，采用“守株待兔”的办法，好不容易才找到该领导。

　　这位领导，如今在官场上、商场上都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在进口汽车潮水似涌进港口时，找他的人们也如潮水般涌来。

　　念及老上级蒙受的不白之恩及当年对自己载培之情，他大笔一挥批一张纸条给某外贸局长。

　　喜出望外的黄少芝与林森找到外贸局长，再持外贸局长的批条找主管汽车配额的有关领导。

　　美滋滋地拿着五辆汽车的批条的林森经理，正准备将批条转卖出去，用“空手套白狼”的方法套取现金时，中央调查组开进海南，冻结所有进口汽车，这张好不容量拿到的批条也就做了废。鸡飞蛋打，让林森好生沮丧。

　　林森打听到前些日子，海南不但进口汽车，还进口彩电、录象机。

　　趁彩电、电视机还未进入中央调查组的视线之时，他再次通过黄少芝的关系，弄到一批彩电的批条，接着以最快的速度将批条转卖给来自大陆的买家，从中牟了4万元。厂里将此笔钱做为生活福利，用奖金的形式发给职工，全厂自然皆大欢喜。

　　很快，中央下文将海南进口汽车定为“海南汽车事件”，属于“违法乱纪事件”。而“海南汽车事件”是与雷宇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

　　雷宇1982年调任海南行政区公署主任。如何让海南尽快摆脱贫穷？是新上任的雷宇主任日思夜虑的问题。

　　1984年1月，邓小平南巡之后，中央决定开放沿海14城市，毗邻香港和深圳，海南理所当然地成为开放的重点区域。对此，雷宇“激动得夜不能寐”。据他后来回忆说，当时他算过一个细账“海南岛要发展，必须要有原始积累，靠什么呢？靠政策？其中一条快捷的办法是‘草船借箭’”。

　　雷宇的“借箭计”，就是将中央给的特殊政策转化成真金白银。因为1983年4月，中共中央国务院曾经批转过一个文件即《加快海南岛开发建设问题讨论纪要》，其中指出：“海南行政区可以根据需要，批准进口工农业生产资料，用于生产建设；可以使用地方留成外汇，进口若干海南市场短缺的消费品（包括国家控制进出口的商品）”。

　　为了又快又多地利用政策，以完成原始积累，雷宇和他的部属们自然地想到了进口汽车。与小打小闹地进口一些小家电、办公设备等相比，进口汽车无疑是利润最丰厚、也是内陆市场最欢迎的一个重量级商品。当时雷宇的算盘是“进口1.3万辆转卖到内地，赚两个亿就行了”………

　　“汽车事件”后，雷宇被降职为花县县委副书记。他孤身一个而来，两袖清风而走。

　　雷宇虽然离开海南，但他的名字永远留在海南人民的心中。在以后的岁月中，一提起海南自改革开放后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老百姓都说：“多亏了雷宇啊！”、“雷宇主任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为了地方发展，不顾个人荣辱得失；如果允许的话，海南老百姓早就在‘五公祠’再塑一尊像，改叫‘六公祠’”。

　　就“汽车事件”本身而言，是一种投机倒把的违法行为。从动机而言，是雷宇急于让海南脱贫之举；从个人品德而言，雷宇是共和国难得的能吏和清官。

　　中央调查组处理“汽车事件”的同时，下令清理、解散如雨后春笋般出土的公司，林森任经理的公司自然也在其中。

　　如果说，“汽车事件”启蒙了孤悬海外、长期处于封闭状况的海南人的话，那么，短短几个月的经理经历，在林森脑海中组装了“市场经济”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