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村笔记之九十八:备耕
文:王路生
堂妺俭出一块田,让我接手种水稻。有机会重温几十年前的种田梦,我整天乐颤颤的。上周一,泡浸种子科十三,第三天便在水湿湿的田垄上铺上井字塑料孔板,填满泥巴,把一粒粒种子撤进孔板里安营扎根,抱团取暖,昨天早上去田地里探看,种子已经孵化出尖尖细细的小苗,绿茸茸的一大片,如一汪碧绿幽蓝的井水,却照不出我的粗糙如粗陶的倒影,也罢,一个人蹲在地头,轻轻地触摸细腿尾尖,沾满潮湿的露珠的秧苗,心里是满心的欢喜,以前曾在生产队学习过育秧技术,如今又重拾旧业,回归一个农民的情怀,单这分愉悦感,就足以使我快乐、自由和纯粹。
堂弟早年“接班”当过镇的农技站的技术员,如今年过五旬,周末便回老家与堂妹一起种田。我接手后,曾想到新年后才播种康优303,可堂弟说,种科十三好。我说,科十三虽好,但收获周期达150天左右,种康优303周期短,仅120天左右就可收获。堂妹也说,种康优好!堂弟给我翻白脸,我看见,堂妹第二天下田干活时,眼睛四周似乎是微肿的。她对我说,顺顺他吧。
在请人机耕水田时,堂弟又与机耕船主阿福较真了起来。
“每亩机耕费是多少?”
“120块。”
“贵了,100块,如何?”
阿福说,“如今什么都涨价了,百块都不够油料钱呢。”
“能不能降至105块?”
阿福低头抽闷烟。
“110元可以吧!”
阿福爬进驾驶室,堂弟脸上泛着微笑,却不料到阿福却把开机耕船开上坡,我急忙说,“福叔,你说120块就120!”
堂弟顺着梯子下楼,迅速走上前去,笑意盈盈地给阿福敬烟。堂妹佯骂了他一句:“落古落巨!”(海南话,意为不善于与人沟通)
阿福开着机耕船,在堂妹的田块里,和我的田块里来来往往的深耕着,翻泥块,滚泥巴,轰轰的机耕声,传递着文田村里春耕第一天的活力和性情。
一群白鹭呱呱地在我的头顶上飞过,摇着尾巴的家犬站在田埂上,望着我拉着黑色的软质塑料管线,往田块里灌水。晚风很硬,也很尖利,一缕缕的扫过脸孔,漏过指缝间,是一阵子又一阵子的钝痛,灌进来的那些白花花的水,既咆哮着嚣张,又流泻着一生对土地的痴爱。
田埂上铺满了稻草和若干条条块块的湿润的泥巴,双脚踩上去,身子微颤了一下,一不小心间跌到田里也有可能,但要身手敏捷些,几率就会降低。我踩了上去,脚下却软绵绵的,好像是踩在弹簧床上,也似是躺在小时候的摇篮里,母亲就在身边,给我唱着咿呀咿呀的催眠谣。每个人的童年记忆,大扺如此。母亲是一生一世的农民,犁田插秧,除草施肥是她的日常生活的标配,皮肤粗糙的她,青筋暴隆,皱纹如网,掌上起了厚厚的硬邦邦的手茧。她承包了二亩六分的水田,农忙时,我就帮她,育秧,插秧,抛秧,放水,除草,施肥,直至收割水稻。天地间的日月精华,给黑色大地以厚重而伟大的礼赞,也给沉甸甸的谷粒报以丰收的颂歌,可我的母亲却日渐暮气沉沉,年岁渐深,膝盖连年疼痛,下不了水田,我和大姐便接手操盘,利用闲余时间,见缝插针,春种秋收,直至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母亲决定将水田转让他人经营,我才洗脚离田,赋闲了好多年。如今,风水轮流转,我重返乡里,扛起锄头和畚箕,当起一个刨地觅食的农夫,有谁想到呢,走过风风雨雨的若干年后,能够拥有一块水田,也算是晚年一乐吧。
(2022年12月17日上午,毛毛细雨中写于万泉河畔文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