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时起，我对衣橱就情有独钟，总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衣橱，里面挂满琳琅的服饰，且每一件都见证岁月时光，每一款都浸润温婉情怀。
幼年时，族里的曾祖母就曾有一个很让我迷恋的古典衣橱。柜门镂空花纹，把手是铜制的雕花，讲究得我每次轻轻抚摸都担心会碰伤它。曾祖母说这是她母亲为她准备的嫁妆，里面是母亲送给出嫁女的一年四季的衣物，分类整齐叠放在橱子左右六个隔层中。曾祖母很爱惜，在衣橱的边角都仔细放着用纱布包好的樟脑丸驱蛀虫，阳光好的时候还常常翻晒，保持衣物的色泽和质地，所以，在曾祖母的衣橱里永远有淡淡的樟脑丸味和阳光的味道。我常去曾祖母家，就是去感受那个衣橱带给我的愉悦。
我家里没有衣橱，全家人的衣服都放在两口木箱里。那是父母结婚时匆忙砍下一棵苦楝树让村里的木匠打成的，没有刷油漆，裸露着原木，翻盖处触摸多了已留有黑渍，跟曾祖母家的衣橱比，完全没有年代感，无法寄托情怀。我渴望在卧室里摆一个衣橱的愿望就更强烈了。
终于，在我上初中时，父亲母亲努力建起了两间新屋，母亲再养了一年的猪卖出后，也请村里的木匠定制了一个双开门衣橱。虽没有曾祖母的衣橱精致有年代感，但摆在房间里总算是一个像样的衣橱了。我的愿望实现了，内心有了满足感。可那时候我们的衣服不多，母亲常这样形容当时的境况：“竹竿穿湿人穿干！”日常都是洗晒一套穿戴一套，衣橱里存放的仅是些换季的衣服，显得很空旷，母亲就往里放了一些被褥和杂物。我学着曾祖母对衣橱极尽关爱，将衣收集整理得井井有条。母亲也赞叹我的收纳能力，因为每次打开衣橱，除了淡淡的香味让母亲心悦外，衣物叠放有序更让母亲欣慰。家里有了这个衣橱后，似乎生活有了甜甜的韵味。
后来我上学离开家，毕业后在外地工作，住的是集体宿舍或者出租屋，随身衣物只是叠放在一口皮箱里，拎着从一处搬迁到另一处。那种居无定所的疲惫，又唤起我内心对拥有自己的家、拥有自己衣橱的迷恋。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上班的地方靠近一个大型衣服批发集散地，寸土寸金的街市，进出都是衣服批发档口。我们与店主都能混脸熟，常常被他们的吆喝吸引，口袋里好不容易省下的钱都换成了衣服。好在正值青春年少，身姿也算曼妙，批发档口的量贩货上身也能靓丽无敌。这个时期属冲动率性型购买阶段，不计后果的采买让衣服增加迅速，同住的姐妹也是类似的境况。皮箱已无法容纳下这许多的衣服时，姐妹们便商量着合买了一个布衣柜摆在宿舍里。衣服从此不再是叠放在箱子里，而是一件一件用衣架撑起，挂在衣橱里，无论挂多久拿出来依然光洁平整如熨过一般。告别了因衣服被压皱而心疼的烦恼，姐妹们也相处得很亲密，在宿舍没事就互相评价衣服，高兴时还互换衣服穿，特别是当哪个姐妹又淘到一件新衣时，大家轮流试穿的兴奋，现在想想真是羡煞人。
合用的衣柜慢慢变窄，又因姐妹们有了归宿搬离宿舍而慢慢变宽。但它依然静静承载着女孩青春年纪的美好。在我搬离时，又有新的姑娘住进来。那个布衣柜就留在宿舍里又被挂满了衣服，又是一段新的青春梦想。
成家有了自己的房子，虽然只是单间宿舍，我也迫不及待地去家具店挑选了一个单门衣柜。衣柜分上、中、下三个隔层，中间隔层最大，是挂衣服的位置，上层放一些小物品，下层放大件的被褥。好在从集体宿舍搬离时，很多衣服被我处理了没有搬过来，当整理好衣柜后发现还剩有空间。也许是年龄增长过了冲动期，也许是与姐妹们分开再难有机会一起评价衣服，也许是成家后有了家庭琐碎多了过日子的负担，我竟不再热衷于买衣服了，偶尔想起该为自己添置一身衣裳时，也是逛遍衣服店也选不到心仪的，不是挑剔款式，就是嫌弃质地，要不就是觉得色彩不搭，还有就是不接受价格。总之，没有了之前的爽快，人变得挑剔起来，在忙乱的心态下，衣柜也被冷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电影《花样年华》上演，张曼玉饰演的苏丽珍那袅袅婷婷的身姿裹在一袭袭旗袍里，演绎出东方女人的独特之美。与其说那是芊芊淑女，是婀娜曼妙的艳丽神韵，不如说那是被誉为“中国服饰国粹”的旗袍蕴含的传统古典韵味，在时尚潮流元素的衬托下，诠释出的中西合璧的古典文化精华。亦舒说过“：旗袍是中国女人的救命稻草，重要场合找不到合适的衣服，穿旗袍总没有错。”
于是，我幻想着，如果自己的衣柜里有那么一款合适自己的旗袍该多美，穿上亦步亦趋尽是春风写意。我眼前总浮现“一袭青衣，染就一树芳华，两袖月光，诉说绝世风雅”的旗袍风韵，内心已按捺不住对旗袍的向往，约上好友逛商场、巡小店，连地摊都流连忘返，单为一件梦想中的旗袍。终于在一家商厦花了月工资一半的价钱，给自己买回来一件玫红色蕾丝面料的旗袍，色泽艳丽，过膝低开叉，圆领白绸布滚边还镶着白色珠子。当时见到便爱不释手，在店里试穿竟不忍换下，付款径直就穿了回家。
自从衣柜里有了这件旗袍后，我与衣柜又亲密了起来，旗袍成了我社交应酬的首选。源于《花样年华》“旗袍秀”的风情万种，大聚小集我定会穿上它奔赴。旗袍塑身的我感觉自己特“挺拔”、特“盈润”，那种由内而发的自信与韵致，相信是我那个时期留给友人的最深刻的印象，至于旗袍本身，友人或许都淡忘了亦或根本没印象。这无疑是一种精神上的深层次治愈。
后来换了房子搬了家，衣橱仍然是我最钟情的物件。较摆放在家里的其他家具，衣橱是私密的，更是有故事的。挂在衣橱里的每一件衣服，都有经历，都满含情怀。每当我打开衣橱的门，仿佛是在与一段往事重逢，伸手触摸那一排日复一日与我肌肤相亲的衣服时，闻着它们散发出来的缕缕清香，心里升腾起的是对旧衣的更加依恋。流年似水，衣橱成了我情感寄托之所，用于安放我不舍不离的款款衣衫，也是我岁月春秋的记录。
如今，一家人共用的衣橱里，一年四季的衣物放置得满满当当。我曾多次下决心想清理掉一些过时的衣物，可当真正动手整理时，终究是做不到断舍离。即使是有些衣服买回来后一次都没穿过，但每每想起当时挑选时的用心，也是倾注了感情的，便不忍心丢弃；至于那些过时或穿旧了的衣服，就更不舍了，那是在过往的许多日子里与自己肌肤相亲过的，灵魂及情感都融为一体了；另外，孩子成长过程中各个阶段穿过的衣服，特别是校服，我也珍藏着，叠放在衣橱的固定隔层里。
一个衣橱，收纳的是春秋时光，留住的是往事和记忆，更见证了家庭的成长。在卧室的一隅，衣橱静静地伫立着，每当傍晚的斜阳透过窗帘缝隙照射在那斑驳的柜门上时，泛出的金黄金黄的暖，是让人心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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