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杂粮
在我们海南地区，杂粮有薯类、粟脚、狗尾、金洗、高梁、玉米和芋头等。单说薯类，细分又有番薯、甜薯、大薯、木薯和山薯等。我爱吃杂粮，就是因为杂粮多种多样，营养丰富。我吃着杂粮，也觉得特别可口。今天我写杂粮，还是因为我对杂粮有一种亲切感。在我的一生中，有许多关于杂粮的故事。
番薯是杂粮之首。农民生活离不开番薯。在我记忆的屏幕上，最早的一幅是我们大家庭三代男性在庭院里吃番薯的情景。人物有祖父、父亲、二叔、三叔和我。我当时只是几岁的小孩。在庭院靠墙的高凳上，放置一矮筐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蒸番薯。几位父子公孙，有蹲着的，有站立的，有走动的，捏着番薯边吃边谈家中的事。那时候，大家庭十几口人，只有祖父买下的一亩半山埇田，收获的稻米不够吃，而河边有少许滩涂地可以种番薯。因而，每餐吃米饭之前，必须先吃番薯垫垫底儿，等吃半饱之后，才用饭勺舀半勺子饭，象征性吃一吃，就算是结束一顿饭了。蒸熟的番薯是最香的。每家每户都备一个专蒸番薯的陶制锅盖。一锅番薯只放几碗水。蒸番薯要掌握火候，等到水干的时候，锅里就发出吱吱的响声，此时，务必埋火把番薯焖透。再过几分钟，就可以开锅了。蒸番薯是不去皮的，必须剥着吃。对那些很粉的鸡脚爪番薯，要就着酸菜干煲的汤，才能下咽。
多亏有了番薯，我那年的水肿病才得以控制而康复。上世纪的三年困难时期，我是一个乡村小学教师。那时每名教师每月只供应18斤大米，也就是每顿3两米。其他副食也甚少。我得了水肿病，往胳膊上大腿上用手指按下去，那个地方的肌肉就凹陷下去，放开手指后不会弹起来。幸好政府号召生产自救，允许师生在操场上种番薯。学校人多尿多，番薯长得很茂盛，三个月块茎长大，四个月收获，很快大家就吃上了番薯。是番薯救了我的命。我的水肿消失了，而且还有点真胖起来，因为淀粉也可以转化为脂肪。
粟脚，是一种红褐色的小米。我的家乡万泉河畔，粟脚也是农家很熟悉的一种杂粮。由于每年发大水造成淤泥沉积，这些呈灰黑色的淤泥含有多种有机物，很肥沃，故滩涂上适合种粟脚。关于粟脚，至今还保留在我脑海中的画面是儿时的一次“公出坡”所见。每年农历二月十五日，是龙江“军坡”日。这一天早上，各路神庙峝主出巡。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要集中在一个开阔地进行所谓联联活动。这个季节，正赶上附近滩涂地上的粟脚抽穗杨花。由于人数过多，人们的脚丫子把绿油油的粟脚植株踩得一塌糊涂……
粟脚的加工比较复杂和麻烦。从地里割回来的粟穗，要经过晒干、脱粒、去壳、磨碎和过滤等几道工序，最后才成为食品。最艰苦的是要在太阳很毒的大热天，把晒得又干又脆的粟穗放在石臼里用木杵舂，使其脱粒去壳。这种活又脏又累，只有刻苦耐劳的农村老妇才能胜任。
粟脚的吃法有多种多样，但哪一种吃法都离不开要用很老的椰子肉丝或椰子汁作为佐料。我最爱吃的是粟脚粿仔汤，其做法是：先把几斤粟脚米放在热锅里炒，目的是使其在石磨中容易磨成粉末，然后把粟脚粉末加少许水搅拌和成泥状，再捏成一粒一粒的泥丸。最后把泥丸撒落于滚水之中，熟后放进椰奶，如再加入幼嫩的切成小段的压草豆，味道会更佳。在闷热的夏秋时节的中午，农村人喜欢把这样热烫烫的粟脚粿仔汤作为中午餐，吃完就下地干活。
在我的记忆里，也是在粮食困难时期，我在同乡加同事吴运棠老师家吃过多次粟脚粿仔汤。他的老娘在自留地上收获有一些粟脚，而我和吴老师在暑假里经常形影不离，到他家作客时，常常碰上粟脚粿仔汤，我总是“有请不违”。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好意思。
木薯，顾名思义，它是一棵树，从树根上长出薯来。在上世纪我回乡务农期间，生产队长安排我到山区管橡胶园。因为木薯就适合长在山地，我就和木薯结下不解之缘了。在我的自传中我这样写道：“收工了，我第一件事是到附近的旧地园中寻找木薯。偶尔会在灌木丛中遇到一两株小木薯树，拔起来也许会有鸡蛋大的块根。当时，根本吃不到猪肉，也很少有咸鱼。摘来的番薯叶、南瓜花、革命菜也只是清水煮之。一顿饭4两米，如果再加上两三个小木薯混合煮，也就心满意足了。”后来，橡胶园种植范围扩大，管理人员由两个人增加到八九个人。我们也种植了一些木薯。因而，每顿饭不仅有一碗米饭一碗菜，还有一碗木薯，生活有所改善。
在粮食困难时期，为了解决一家人“吃”的问题，很多琼海人不辞辛劳翻山越岭到屯昌、定安等县购买番薯木薯干。我也曾和村人结伴步行到这两个县的农村买过木薯干。那时候，一元钱三市斤，一个人能挑几十斤。凌晨出发，傍晚归家，一天一个往返。“远路鸡毛变成铁”，累得不得了！至今，我还记得当时一到家放下担子，就迫不及待舀出木薯干粉拿到厨房煮粥。没有椰子没有糖，也喝得津津有味。
尽管大米是我们的主粮，但长期以来，杂粮不曾离开过我们的餐桌。是五谷杂粮滋养了芸芸众生。今天，袁隆平研究出了杂交水稻，水稻连年丰收，农民在自家的责任田上收获的水稻，既养人又养鸡。每家每户，只要是种田的，都不缺大米了。在市场上，什么样的香米都有，各种杂粮也是任君挑选。现在人们吃米饭，讲究少而精；人们吃杂粮，已不是为了填肚子，是为了尝新。而我，每天用电饭煲煮饭，都要往蒸屉里放进两个番薯，已经成为我的习惯。
（载2019年10月18日《琼海通讯》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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