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树：似孤魂一样守着我的海岛
◇张运燕
大凡去过海南岛的人都看到椰子树。它那独具一格的树种，树身就像少女般苗条的身材，婀娜多姿，婷婷玉立；它头顶上梳妆成条状的绿叶就像少女的绢绢秀发，迎风飘摆；树干笔直地站立显得彬彬有礼，有些则深弯着腰满面春风带着微笑，仿佛在向远方的客人迎来送往。
椰子树，一般都喜欢宜居海边，似孤魂一样守护着海岸线，守护着海岛。当大海风平浪静的时候，它凝望着蓝天碧云，倾听着海浪拍岸那动人的音弦；当大海汹涌澎湃的时候，它挺身而出，站在最前沿，招风呐喊；当台风到来时，海面上掀起惊涛骇浪，巨浪滔天时，它傲然屹立在海岸线上，我自巍然不动。椰树的生命年轮都刻印在它那纤细的腰身上，它那沧桑感的身驱都是经得起风吹雨打。在自然界跌宕起伏中经受摔打的磨练，同时也在烟波浩渺中去寻找它的家园，这就是椰树的傲骨和风格。
在我青春年少的时侯，便离开了孤岛，涉洋在外读书，每一次坐船回来，总是那些长在海边的椰子树，首先映入眼帘。心底里不禁长长一叹，啊，故里。而随船的外地旅客，也会惊叫，椰子树。椰子树无疑是我故里的象征。有人考证，世上的椰子树，都几乎生长在热带的海边，孤岛上，或者靠海的半岛上，就象我那孤悬海外的孤岛一样，它们都是大陆的弃儿。
据《南越笔记》云：“椰生琼州，……琼州多椰子，昔在汉成帝时（公元前20年），赵飞燕立为皇后，其妹献诸珍物中，有椰叶蓆焉，见重于世，自汉时始。”可见早在公元前椰子巳传入海南岛，到今天已经2000多年了。跟我们的祖先相比，椰子树在这孤岛上绝对是原著民，而我们算是殖民者了。和别的外来树种不同，别的树种大都靠风靠鸟儿迁徒，或者人工移植，而椰树的树种，是通过大海追波逐浪漂流而来的。最早记载椰子的典籍，是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把椰子称为胥邪，或邪木等，据李时珍的解释，南人称其君长为爷，则椰取于爷义。
对此，我觉得很是牵强。我想，邪木之邪，与椰子的椰，读音就很相近，可能由此演变而来。椰树和佛祖也有渊源，是佛教的五树之一。但是，自古以来，咏叹椰树的诗文几乎没有。苏东坡曾谪居儋耳，虽然他住的草屋，是椰叶搭建而成；他戴的竹笠，我们乡下叫东坡笠，也是用椰叶编织的。但是，他存世写椰树的诗文，仅有一篇，写的是椰子壳雕成的七律诗《椰子冠》。
近代有《椰子》诗云：夕阳村外几株斜，结子年来倍有加；莫把寻常花柳看，海南是树亦桑麻。应该算是写椰树最好的古典诗篇了。确实，它写出了椰树在海南人心目中的地位，是树亦桑麻，椰子树不仅仅是风景的点缀，更重要的，可以当桑麻的功用，当饮食的来源了。也许它在孤岛上太过于普遍了，除了最初的一瞥，伴有一声惊叹外，再也不能引人瞩目了。
众所周知，椰子有很多用处，全身都是宝，赋予金椰子也不为过。椰肉配大米就是香喷喷的椰子饭，也是当地人最佳的主吃；椰茸可制作椰奶糕点椰子糖美食；椰子油也可食用。椰水可饮用也可酝酒，椰壳可雕刻制成工艺品，大唐盛世的时候早已把它制作成酒具。椰芯可生津止渴，就像椰子水一样清甜直接食用。椰根可止痛止血祛湿的医疗功效，椰叶的纤维可以织衣裙，树干可以当建筑材科采用。在上的世纪五六十年代，家在海岛农村人，刚学端碗食饭时，大都用椰壳当碗使用，爸妈唯恐摔坏一个瓷碗又相当于一二个劳动日的价钱。儿时玩耍也把椰壳当木屐行走比赛的玩项。即使当地人不事农耕，也能过着悠闲的生活。
在上的世纪五十年代未六十年代初，我国遭受三年自然灾害，粮食连年欠收，许多人营养不良都得了水肿病。但在海南，只要沿海总能捞到一些渔虾，只要家里有椰子树总挨不了那么多的饿，因为椰子肉椰子油能解决人们的营养问题。所以，在那个依靠集体经济收入的年代，家里的椰子树就是财富的象征。有一位小学同学，虽然家庭离异，但有从南洋做生意回来的爷爷，在自留地里，在路边或田间地头种上近百棵子树，生活就得到翻天覆地的改变。当时的生产队员一个劳动日仅三五角钱左右，可供销社收购椰子已经是八分钱到一角钱了（以规格大小而定）。海南的椰子树结果非常丰硕，一棵树能结上50至80个果子，甚至结果上百个果子也是常有的。上中学时要到十里外的镇上读书，要住宿学校，经济许可的话可在食堂买上5分钱的素菜，1毛钱可带有肉片。我们这些农村读书的学生都是备足一瓶炒椰子或者是萝卜干，这是一个星期的膳食了。对椰子来说是海南农家人生活经济来源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故乡有这样的风俗，姑娘出嫁要摘两个又大又圆的椰子，给女儿当嫁妆，祝福新婚夫妻生活圆圆满满，像椰子水那样甜甜蜜蜜。同时也寄意早生贵子，生活像椰子树一样节节高。女儿虽然在上海工作，亲家在天津都是城里人。可回到乡村举行婚礼，女儿女婿及亲家人进门也要喝上香甜清凉的椰子水，吃上洁白如乳的嫩椰肉，意在用来表达将来的生活鲜嫩如初，幸福像椰子水般香甜。现在当地现代年青人结婚也比较时兴，认为椰子就是代表耶稣的孩子的意思，但我们不是基督教。椰子很有灵性，很通人性。如果椰子不结果或者是结果少了，人们可用火熏，或用砍刀环树砍一圈，来年就会结更丰硕的椰子果，也就印证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美句。
椰子树还有一个很要强的秉性，喜居有人群的地方，与人共享共生而且是富有灵性的树种。凡是有人居住的地方，房前屋后都拥有很多长势茂盛的椰子树，并且结果累累。当然，椰子树种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它长势同样是郁郁葱葱，但就是不结果子，或者是结很小很少的果子。每次回乡下，总看到远处侄子种那两棵椰子树，足有四丈高，鹤立鸡群的，可就是不结果子。听村里老人说，椰子离村屋太远了，远离人群没有人气，少了人间烟火。因为椰树是有灵性有灵魂的。说实在的，我受过高等教育，相信科学不信邪。也知道大量的偶然事件的集合，就成了必然事件，这种情况普遍存在着。海南全岛都能种椰子，长势都很好，如环岛高速路两旁都耸立着高高的椰子树，墨绿墨绿的非常景观亮眼，对远方的客人来说，随便一拍都是好图片。但仔细欣赏可发现高速路两旁的椰子树，长果很小且少，有些还没结果，这是和人群人气有很大的关系。还有海南东部到处硕果累累，而西部则果子干瘦，除了环境气候以外，和土壤也有很大的关系。听老人讲，西部种椰子，在树穴60～80公分（依据树苗定），放入3～5公斤海盐就容易结果。这是否海南成为孤岛时，由于火山爆发造地在西部土壤里缺少某些原素，只能让专家去做考证了。
在王小波的一篇文章中，提起关于椰子的典故。他说，二十多年前上山下乡到云南。当地气候炎热，出现各种水果，就是没有椰子。但根据野史，其中就有个缘故。 据说三国以前，云南到处都是椰子树。但是，由于诸葛亮南征来到此地，他要教化当地人，让他们遵从我们的生活方式。这件事起初不大成功，当地人没看出我们的生活方式，有什么优越之处。他把当地人的蛮顽，归罪与椰子树。最后，他下了一道命令，一下子就把云南的椰树砍了个精光，免得这些蛮夷之人，听不进圣贤的道理。没了椰子树，他说话就有人听了，也就有了后来教化的盛行。
无独有偶。到过美国夏威夷的人，都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里海滩上、公路旁，有很多郁郁葱葱、摇曳婆娑的椰子树，令游人赏心悦目。但这些椰子树，却从来都不长椰子。据了解，上世纪六十年代，那里曾发生一宗椰子夺命案，最后，官司几年打下来并且赢了，夏威夷州政府被判赔1000万美元。这样的官司都能赢，很快就吸引来大量游客在树底下守株待兔，若有十个、百个游人被砸，那州政府的赔金就太大了。于是，政府恐怕再出现类似案例，便派人给椰子树做了节育手术。说实在的，海南海口市、三亚市以椰子树做为街景的，大都在环卫工人中组织专门的椰子采摘专业队员，对枯老椰子和残枝败叶采摘和清除以防伤人。
我对于椰树的怀念，是当我离开它，远离故乡的时候，才感觉到它的亲切可爱。每天早上都在上海大宁郁金香公园晨练散步，正在公园长椅上小憇时，在法国梧桐树下沉思，偶有一片梧桐树叶飘飘洒洒落在我身上。顺手一抓，哎呀，叶已黄，真是一叶知秋啊，不觉得秋天已经来临。也让我想起老父亲，那也是一个深秋的夜晚，雨浙浙沥沥地下了一整天，西风瑟瑟的夹着秋雨更显得寒冷。正在倒垃圾不远处，高高的椰子树上一个硕大的青椰子掉落在地下，一条线的裂开椰水哗哗流，心里打了个寒颤，青椰子不是轻易掉落的。莫非是长者所讲的得到灵念，大事不好？不管怎样这事及时提醒了我。果然，不到两个时辰父亲那浑浊的眼光对着我，安排老人家到该住的地方，这也是昨天交待我的事情。于是我和侄子冒着大雨，把父亲抱进祖屋守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第二天怀着无比悲痛疾首之心守护父亲仙逝，驾鹤西去。从此，我也读懂了椰子树的内涵，它并不是孤独的，而是和人类的灵性相互交融的。
在我的遥思中，椰树林似孤魂，守着曲折蜿蜒的海岸线，守着挂在夕阳西下的帆。就这样守着那个孤岛，这大陆的弃儿。看你一眼，便懂得什么叫眷恋。直至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先民，总是忠诚地，世代生活在这片蛮荒之地，那是因为他们，都吃过你的梦果。在海边，我无意间注意到，几乎所有的椰树，都是向着大海而生长，就像海外的游子，向着大陆彼岸招招手，或者是诉说着。
须知，那是在无数次飓风的折磨，以及海潮的侵蚀下，而保持着的生存姿态。林清玄说过，对于无畏的椰子树，所有的风雨，都是掌声和赞美的变调。椰子树长那么高，一般人往往只能在树下比手画脚。假如你是一棵椰树，在地上转徙苦辛，遭逢风雨的摧折，难道你愿意？假如你是一个人，面对充满忧患的人间，敢于承担一切苦难，临终时对上帝，稍无怨言？
相对于现在，日夜有椰树相伴的日子，我还是宁愿在海峡之彼岸，怀着凄楚的情结，去怀想椰树，怀想故里。在异乡的岁月里，愁结是青青的椰果，任凭飓风也摇它不落，和心一起成长。无数次在心里默念着，回我们的家，家在南方，家在海岛，在高高椰树下面，椰树在月光里，想着你，想着我；回我们的家，家在南方，家在海岛，在高高椰树下面，在暖风吹来的方向。
写于上海大宁郁金香公园
2022年9月1日
.jpg)
.jpg)
.jpg)
.jpg)
.jpg)
.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