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陪我看星星的那个女孩

张运燕

大概谁都无法忘怀，青春年少时仰望星空的感受。那是个仲夏之夜，在古老而安宁的乡村，有一个女孩曾经让我第一次看到了那宝石般的繁星，那深邃美丽的夜空。

仲夏的夜里，当我低头在煤油灯下看书，在村里参加路线教育工作队的女孩忽然来到我的窗口对我说：“明天我就要离开你们村了，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看星星。”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吹灭了灯出门和她一起看星星，我记得她是和我同届的高中同学，原先她是高一九班的同学，我在十一班，在高二时九班改散后从新分班，后来到哪个班我就不知道了，待来村里当工作队员后才知道的。晈洁的明月泻在村道上，我们踏着明月来到了村边空旷的后坡，找一块嫩绿的草地坐下来。她说:“明天要去公社开会，听说路线教育工作队很快就要结束了，也许我也不会回你村里了”。我也不明白，村里有4位男同学都是一起毕业回来的，也不知道她找过他们没有，但我想好了，既然她喜欢看星星，那就好好的陪她看北斗星，看银河，看流星。

当她刚刚看到了流星雨划过深蓝的夜空，惊异的神情还未消去。我说：“没什么，不就是看流星吗？机会有的是”。“可是，每一颗流星都是不一样的，发出的光各有精彩。如果像你这样，永远也看不见它们的美丽，”她有点气恼地回应我。

我看着她，今夜的她是如此异样，完全不是工作队员的小女生了。此时，她沐浴在皓月当空的清辉中，长着瓜子脸，白净的肌肤一点也看不出她是农家女孩，水灵灵的双眸里，似乎映照着万点星光。她凝神仰望着夜空，轻轻地问我，你真的就不觉得它们是那么珍贵稀有吗？不是每一个夜晚，都可以看到这么美丽的星空的！她还对我说：“在学校我就知道你。但认识你是学校作文比赛发榜时，你得了二等奖的第一名，还是个女孩的名字，我还好奇在五六百位同学征文比赛中能得奖，也是很了不起。在图书馆里我还看到你手写的得奖文章《一张相片》。是的！一张相片就能写上千字的好文章，让我很佩服！后来学校召开奖励大会，当你上台领奖时才知道你竟是个男孩，哈哈，想起来多有趣！”

那个夜晚，我第一次感受了那些闪烁着诱人光芒的星星，还是生命里最美丽的一场流星雨。我们并肩坐在星空下，时而双眸对视，心似乎已经飞到夜空最深处。其时，仲夏的风吹着凤凰花萧萧的落下，正落在我们的头上，穿越飞落在草地上，树上的知了和草丛里的蟋蟀都在鸣曲，仿佛是印证我们的存在而伴唱。仲夏的夜，在余风习习的吹佛下，整个时空是显得多么的温柔，微风吹乱了她的刘海，时不时的用手撩拨着，都把我的心儿惹醉了，但我们都在默默烙上生命的神奇和默契。

她让我体会到，在那个年代我们做为回乡青年，总会憧憬着人生美好的未来，谈理想，谈励志拼博，但最现实的愿望就是努力奋斗跳出农门。当然，夜晚璀璨的星空，总是具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和神秘感。那么多一闪一闪的星星，收藏了无数青春年华的遐想，也许是有点荒唐的叨絮或祷语，而只有心灵纯净的人们才会懂得，仰望星空，其实是生命中最美妙的事情之一，更何况身边又有这么靓丽奋志的女孩陪伴。

从此，我常常一个人对着夜空发呆。无数颗小小的星星，默默地连缀起了一个来自远方的传说；皎洁如玉盘的月光，挂在空中，寄托无尽的人间哀怨和美好。富有传奇色彩的传说，让一颗单纯的心衍生出了比星星更多的遐想，走进了一个没有边界的世界。

也常常思考着一些无法理解的事情。女孩相约赏月看流星，默默地静等时光，我对女孩说，路线教育工作结束后你能干什么？公社还需要你吗？她说一切都是未知数，但我总想读书离开农村。我说你的想法很好，和我不谋而合，那就一起努力吧。我虽然回乡了，大队团支书还叫我管理着文化室和图书馆，所以在我的心目中读书是唯一前途和出路。那天夜里我们聊了很多很多，都鼓励用二年的时间改变人生命运的轨迹。面对如此浩瀚的天空，心中积蓄已久的话很容易脱口而出，并且那些难言滋味的情感，往往会牵出一串串复杂的人和事，所以在现实中的一切，永远不可能重新简单起来，也无法去体验文人墨客仰首问月，今夕是何夕，表现出的人生虚无和渺茫。

同时，也有一些迷惑伴随着追求而从来没有揭开。人们习惯于将成长视作百益而无一害的好事，却总是轻易地忽略了成长的代价。即使成长让我们收获良多，也一定要在收获的同时，失去了什么。不再凝视星空的眼睛，开始变得浑浊，嵌进视野里的霓虹，把曾经圣洁的心灵搅得无所适从，而从昨天渗透过来的那缕星光，竟变得陌生，遥远而迷渺。

就象那首歌唱的，是世界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记忆中那颗承载着秘密的星星真的陨落了吗？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能够回应。云层中的星星茫然地眨着那对曾经水灵灵的眼睛，将无谓的追问，眨成一种无奈的苍凉。后来，路线教育工作队结束了，她再也没有回到我们村里。再到后来，她成了公社电影放映队的放映员。我也成为小学的民办教师。在当教师之前，也就是在女孩的鼓励下，我写了很多新闻稿，在水利工地，在农业学大赛的大会战中做为通讯员都按时完成。公社团委书记特别推荐我当公社团委赤脚副书记。我的新闻广播稿也多次被公社和县有线广播站广播。每到元旦、五一、七一和国庆节等重大节日，公社都要举行墙报比赛，有一年，大队叫我主持的墙报参加比赛，结果我写文章题目和人民日报元旦社论完全相同（当时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统称两报一刋），光凭题目就拿了一等奖，这纯粹是巧合。也可能是基于我平时的努力，大队党支部推荐我当了民办教师。

那些属于昨天的记忆，定格了女孩仰望星空时陶醉的神态，那种神情总是让人联想到罗丹的思想者，尽管当时的我们并不懂得沉思，但当多年后真的试图思考时，才发觉懵懂往往是最佳的思考状态，但已经无法追回，也不能试图去模拟了。

在大学里，读到一个思想者的语录，人们最敬畏的，是那布满繁星的夜空，还有人类内心的道德律。由此，每当我想起遥望星空的女孩，她对生活是那样的坚毅和热情，她也和我一样同心同德地奋志。也是恢复高考那年，她考上海南一所中专，也跳出了农门。到后来基于当时的通讯条件以及种种原因，我远在广州求学，一直都没有她的一点音讯。

整整五十年的时光过去了，在上海静安郁金香公园里散步时，看着年龄和我相仿的老者，有男有女，有个是单独的，有的是一对男女拥坐在法国梧桐树萌底下看着厚厚的书。当然，周末还有更多的年青人在公园看书或写作。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也曾有一位激励我奋志的好姑娘，原来相约在一起看星星的好姑娘。

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忘记那个夜晚，那片缀满繁星而深邃的夜空，还有那个让我发现夜空流星雨，惹得我心儿都不得安放的女孩。虽然已经过了半个世纪，但我回想起来是否亏欠她的用意，还是我凝虑。今夜，当我又走到夜空下，我发现有一颗最耀眼的星星，依然闪烁在我眼底，似乎和我如影随形。我知道，那就是她，那个和我一起看星星激励我奋志靓丽的好女孩。

直到现在，整整半个世纪已经过去了，但是你相约我们看星星的那个夜晚，都在我心中撩绕。在三八节那天，我写了一篇散文发表在琼海在线媒体上，不曾想到，不到六天的时间阅读量就突破了7万人次的读者。非常感谢琼海市作协原主席王锡钧老师的推荐，才获得如此大的阅读量。前两天，老主席又约稿，不谋而合，陪我看星星的姑娘，五十年过去了，而今何在？在咫尺，还是在天边？但对我来说，你永远在我心里！永远在我心里。

（运燕落笔于上海大宁郁金香公园梧桐树下，2022年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