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坚《临窗集》连载◇世贵叔和玉兰婶_万泉文苑_琼海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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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3/3/20 8:01:41
来自：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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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贵叔和玉兰婶

世贵叔和玉兰婶均已作古。我之所以要写他俩，并不是他俩有什么惊人壮举。他俩是乡村中最被人看不起的小人物，然而，他俩和我家多少有点瓜葛，在我梳理自己的风雨人生的过程当中，他俩的影子不时在我的脑际闪现，所以，他俩是我笔下不能省略的人物。

世贵叔是我的堂叔，按血缘，他还算是我的亲人。我的曾祖父时寿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达球是我的祖父，二儿子达瑚则是世贵叔的父亲。世贵叔幼年丧父，孤儿寡母生活艰辛。他们一家子还得靠伯父（我的祖父）关怀和照顾。他们兄弟姐妹共五人。三弟世赞因患痢疾命亡，二弟世贞经我祖父托族中兄弟带到南洋谋生，世贵叔结过婚后因穷病交加而老婆离去。解放前后几年，世贵叔在我家协兴隆木厂当锯木工，得以解决日常生活的油盐费用。正因为血浓于水，我的一家和世贵叔一家和谐相处着。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忆犹新。那个寒冷的冬天，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又刮风又下雨，是世贵叔用木船送我父亲和我到南正村埠头。那时候，我父亲在南正小学任教，我也跟随父亲到那里读一年级。每年冬至扫祖墓，都是世贵叔挑担子负责生火做菜等工作。在孩子们的心目中，世贵叔还是一个寡言的善良的人。

如果不是世贵叔在土改运动中被人利用“当苦主大义灭亲”，致使我家成为“只有半亩地的地主”，我家也不会和世贵叔反目成仇。我们暗暗地咒骂世贵叔，说他恩将仇报，是反咬恩人的落水狗。其实，分配“胜利果实”时，他并没有得到他所向往的金银财宝之类（我家没有那些东西），只分得我家一间破旧的小厨房，这是他不需要的。对他来说，应该是得不偿失。我不知道世贵叔后来会不会后悔……

土改之后，成立互助组合作社直至人民公社，但世贵叔的日子并没有好起来。那时候，世贵叔和二婆（他的母亲）一起生活。二婆已经老了，而他自己好吃懒做，很少出集体工。他只有一擅长是宰狗，村中做狗公道，操刀手非他莫属。他无钱却出了力，也分得一份狗肉。所以说，他过的是半饥半饱的生活。二婆死后，他又娶了一个老婆，就是康玉兰婶婶。玉兰婶已有婚史，并有“死鸡”（癫痫）病史，时有复发，已不能生育。她手脚笨拙却有气力，可以干一些诸如生产队石灰厂的挑灰挑炭的活儿。也就是说，她还可以挣一些工分。这样，两个人凑合着马马虎虎过日子。

至于我的一家和世贵叔一家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我也说不清。彼此虽然近在咫尺却是鸡狗互不相闻，尴尴尬尬的。他曾经同意借给我家那间已经归他的厨房用一阵子，后来又变卦了，竟大发牢骚把我家的大铁锅抛于屋外。出于无奈，我家只好搬迁了。

我已忘记是哪一年，世贵叔死了。那是因为贫穷和生病。他死后，由大队干部做主，砍倒他家的一株龙眼树制作棺材，由村上青年抬到起龙岭埋葬了。世贵叔死后，玉兰婶被照顾到龙江敬老院生活，他家的住宅也渐渐地破败了。

后来的事情是我想不到的，我和妻子景霞竟同玉兰婶有一段不是母子近似母子的日子。

1987年暑假，兄弟分家，我必须另起炉灶。可是，厨房建在哪里？我到老祖屋那边转悠，看到世贵叔原来的住宅无人问津，两间小屋已是颓垣断壁，我产生了拆掉重建的念头。为此事，我到龙江敬老院找玉兰婶商量，她表示支持。两间小屋很快就建起来，我的一家和玉兰婶的往来也渐渐密切起来了。

从此，玉兰婶又有了一个家，她把我的家当作她的家。每每回家，她都带着仨俩糖果，送给我的两个女儿。我的女儿叫她玉兰婆，她很高兴。每年春节、元宵、端阳、七月半、冬至等节日，她是必须要回来的。回去时，景霞特地为她准备带回去做晚餐的饭菜，她也都很乐意接受。她还从别人手中要回来自己原来的自留地让景霞耕种，她种的几株椰子树也一一告诉景霞。彼此之间，充满了浓浓的亲情……

玉兰婶是一个勤劳的人。她在敬老院里衣食无忧。日间，她到街上捡矿泉水瓶和废纸，到树林里捡椰子。售卖的钱一角一角一元一元地积攒起来。有一次回家，她拿出一捆用手帕包裹的一元票给我，要我帮她存起来。听她说，她曾经借给敬老院那位厨工一百多元钱，可后来，这个人不认账了，所以，她才想到了我。日积月累，她交给我的钱最后突破了一千元。她还对我说，要是缺钱请用无妨。我怎么能动用一个孤寡老人用血汗换来的钱呢？

……

玉兰婶病倒了！我多次到敬老院探望她，景霞也多次到敬老院帮她翻身抹澡。当她看到家里的人时，她流下了眼泪。后来，她竟认不出是谁了……

玉兰婶在敬老院的床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我作为监护人到敬老院处理善后事情。那天，我在敬老院遇上一个镇府分管这方面工作的干部。他说，一个在敬老院死去的人的安葬费是有规定数额的，而玉兰婶的安葬费除去温泉公墓的墓地费，已经没有钱买棺材了，只能用草席包裹埋葬。于是，我用她积攒的一千元购买一副棺材为她入殓。我随殡车到温泉公墓，看她入土为安……

如今我家就居住世贵叔玉兰婶原来的住宅，每逢农村节期，我都按惯例供奉祭拜，愿他俩在天上平安快乐！

这就是世贵叔和玉兰婶的故事。要问我为什么要写这个故事，我说不出来。但我写出来了，心里也舒服了。对世贵叔，我怨其胡涂，哀其不幸；对玉兰婶，我赞赏她劳动人民的勤劳善良的品质。

（载于《万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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