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文田村笔记之一百零七：清明的音符

文田村笔记之一百零七：清明的音符
文:王路生

零零落落的雨，携着我一缕一缕的思绪，在山上缭绕，湿透了的树叶，或碧青，或浅绿，或枯黄，被三五只乌鸦那一阵又一阵的凄凉的喊声一一唤醒。

山上人山人海，都是前来祭拜自己的亲人的。许多华侨华人也回来了，他们从纽约，从槟城，从怡宝，从世界各地回到故乡，手持一束白玉兰，站在他们的亲人坟前，摆上贡品，跪祭远去的亲人。他们的血液和骨肉，连着溯源追根、孝敬报本的浓浓的乡愁。

我和儿子一起上山，小雨连绵，思绪悠悠，来到奶奶的坟前，一只鸟鸦飞来，栖在奶奶的石牌上。我刚满周岁时，奶奶与我阴阳两隔，在此長眠已足足六十年矣。我记不起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模样，但在一张旧照片中看到了她年轻的面孔：双腮饱满，身材修長，右手戴一手镯，头发向后高高挽起，目光祥和。1948年冬，爷爷出洋，从此一别，音信全没，36岁的奶奶成为文田村里第36位的留守新娘，奶奶和爷爷在爷爷出洋的那一天，共同种下的那棵子树，至今还挂果累累，可是直至奶奶临终时，她仍看不到爷爷的归来。留守新娘成为奶奶那代人终身守活寡的代名词。

父亲和母亲的坟地相隔不远，父亲离开我已三十三年，母亲离世刚满十年。父亲退休后，办妥了出国的签证，准备去马来西亚与离别45年的伯父团聚，父亲备好一瓶山柚油，两瓶野生蜂蜜，整天快乐得如位神仙，见我就说，“我将去南洋和我胞兄见面了！”后来，我听村里的人说，他与村里的人见面时，也爱说这句话。

可现实却非常残酷，父亲不幸患上绝症，从入院至离世，仅仅42天！第二年清明节，伯父伯母从南洋归来，我陪伯父上山，先在奶奶坟前跪拜，敬香，礼毕后伯父到父亲坟前敬酒，肃立，没有言语，沉黙良久，他才悄然抹泪，放声痛哭。我也一同落泪。

少年时，我顽劣得出了名，常常在外面惹事生非，那天刚回到家，父亲突然抽出一半弧状藤条，强行脱下我的内裤，将我的屁股打得通红生疼，从此，我收敛了许多，不再在外面嚣张。后来我参加工作，每逢节假日常回家看看，与父亲母亲一起聊些家常，动手煮饭做菜，和和美美地与父亲母亲一起吃顿饭，父亲总是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两颗金光闪闪的金牙。

记得那天走出家门，行将返回县城时，我的屁股猛地被一藤条抽打了一下，这一抽虽然不像少年时被父亲抽打的那样让我生疼喊痛，但我还是咆哮了起来：“老爸，我都长大了，您干嘛还喜欢抽打我？！”父亲微笑道，“我很乐意的轻轻的抽你屁股，你还应声反问我，这说明咱家的烟火气仍在！哈哈……”

自此，我与父亲有了一个心灵契约：每次回家团聚，再返县城时，父亲必拿出根软藤条，佯装发火般的在我屁股上轻轻一拍，让父亲乐一乐！每次被父亲抽打时，父亲是快乐的，我是惬意的。可惜的是，我的屁股，至今已有三十余年没有人再抽打了！

上山来祭拜的人越来越多，我向所有的亲人跪拜致礼后，踏着清明的节奏，跟儿子说：“回家！”

儿子收拾好东西，走在前面，我跟在他后面，半路上儿子转身向我冲着：“老爸，您干嘛抽打我的屁股呢！”旁边的人纷纷向我侧目，我却惬意地向他们微笑着，下山去了。

（2023年4月5日凌晨6点，写于萬泉河畔文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