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爱恨交加说香烟

◇朱德坚

香烟，断断续续伴我一生，直到退休后我才和它决裂，才过上十几年舒坦的无烟日子。对于香烟，我既爱过，我更恨它。如今，作为过来人，我告诫年轻朋友，要远离香烟。

我和香烟打交道从孩提时就开始了。1945年日本投降，几岁的我进入村初级小学读书。我的伙伴是梁家的阿林。梁家是专门制作米糖封、米糕之类干果的小商人。这家人祖辈父辈男人女人都有吸烟的爱好，因而阿林也渐渐学起吸烟来。我和阿林一起上学，常常看到他在上学路上吸烟。那是他从家人的口袋里偷来的烟，我记得有雄风牌老刀牌这两种香烟。有一天，阿林也劝诱我吸一吸试试，我应允了。那是在我家附近的大树下，恰巧被我的在屋里的父亲透过窗棂看到了。这可不得了，父亲把我呵责一顿！因为我的家庭是非常正派非常传统的大家庭，家风家教很严，祖父、父亲以及两个叔叔都没有吸烟的坏习惯。从此以后，我从初小高小到初中高中这12年里，我一直不染指香烟。

我光明正大地接受香烟是我参加工作以后。1958年我高中毕业，在滨滩小学当教师。进入学校不多久，全国实行大跃进和

人民公社化。接着是所有国人都放开肚皮吃自由饭，但好景不长，很快就迎来三年困难时期，什么吃的用的都是定量供应。香烟也不例外，滨滩小学几个老师每一次只供应两包劣质香烟，按平均分配每人分得几支。一些没有吸烟习惯的老师这时候认为不要白不要，况且当时教师每月定量18斤大米，饥饿难耐，吸吸烟也有抑住饥饿的作用。我就是在这时候被动成为会吸烟的人。但是，比起那些老烟鬼，是小巫见大巫。他们是千方百计寻找黑市里昂贵的“海叶”，或者是用木瓜叶晒干搓碎当替代品。

在以后一段很长的时间里，香烟对于我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可以逢场作戏吸一支，长时间不吸烟也不感到烟瘾。这段时间涵盖我第一轮当老师的几年和返乡务农的15年。特别是在生产队劳动的那些日子里，每个劳动日只有两三毛钱，仅够买一包丰收牌香烟（每包0.28元）。那时候，每个家庭用钱全靠生产队预支，可数量有限，最多给你5元。而这5元的用处则包括点灯的煤油，稻谷碾成米，男人理发和女人的卫生纸。你怎么能用这活命的钱去买香烟呢？记得我在山区管生产队橡胶那段日子里，每5天回家一次，每次回家挑一担干柴卖给石壁供销社食堂换得几毛钱，只舍得用其中的5分钱买三支香烟。这三支烟怎么安排呢？即买后当场吸一支，回到住地休息片刻下园锄草之前吸一支，中午饭后吸一支。这三支烟的烟头（过去没有过滤咀）都舍不得丢掉。到了晚上吃饭洗澡之后，才把这三截烟头撕破取其烟丝用报纸卷成喇叭状，然后就躺在木条床上悠哉悠哉地吞云吐雾了。这时候吸烟的作用的确也可以消遣寂寞的时光。

我和香烟的蜜月期是在1979年重返教坛之后。一个人对香烟有欲望是处在苦闷或者兴奋这两种状态。我则在于后者。我虽然多年离开教坛，但教师情结还在。记得是我和前妻桂英交往期间，常常往返于琼海文昌而需要住旅店。有一次，在我投宿的文城旅店中，我看到一位老师和几个学生，他们是为了参加第二天的尖子比赛而必须在这里住一夜的。而曾经是老师而又已经不是老师的我，看到他们师徒之间那样的亲密，我的心里酸酸的。我十分羡慕这位老师的光荣，又因为自己无法拥有而感到失落。为了重圆我的教师梦，我向王茀周老师写了一封信，请求他推荐我到农场任教，但没有得到回复，我只好毛遂自荐了。我曾经亲自

到东升、南俸和中瑞农场求职，但都未能如愿。最后，我家乡的滨滩小学聘我当民师，任高年级语文课。我将结束15年的体力劳动重新拿起教鞭执教。这是我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我又要从体力劳动者转变为脑力劳动者了。而我本来就是一个会吸烟的人，这时能不吸烟吗？

这时候，吸烟有害健康这个道理完全被淡化了，只知道吸烟能活跃思维。总是拿出有某某将军吸一支烟打了一场胜仗，举出斯大林、毛泽东、高尔基、鲁迅、邓小平等这些军事家革命家文学家烟不离手的例子。而当时由于恢复高考，全社会重视智育，谁能把自己的学生送进嘉中，谁就是英雄。教师的天职驱使着我，我不敢怠慢，不要误人子弟。这时，我能不吸烟吗？这时候，我除了教学工作，还订阅文学刊物，还参加中文函授，还参加自学考试，要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这时我能不吸烟吗？至今，我还记得，在更深夜静我兴奋思维的时候，左手拿的那支烟还未吸完，右手又夹着一支烟在等待了！第二天，房间的地板上满是烟头，都是每包一角六分钱的大钟牌香烟。

1985年，遇上民师转正考试。这一次民师转正考试，我因进校时间迟了而条件不符。也就是说，我不能在滨滩小学待下去了，我必须另找生路。得到王茀周老师和原嘉中同班同学陈来、王雄和蒙光浩同学的帮助推荐，我得以在东太中学任教。于是，我的工作环境又变了。例如，教学对象由小学生变为中学生，语文课程中的文言文和文学作品数量也增多了内容也有深度了。我又要不断努力和适应。这时候，我能不吸烟吗？所不同的是，我的工资由每月30元变为70元，吸的烟也由大钟牌变为宝岛牌了。

1994年，我被调到王文明中学。对此，我没有什么压力，教学上已是轻车熟路。然而，吸烟像滚动的车轮一样已成为惯性，停不下来了。这时候，我已50多岁了，由于长期吸烟，肺部被侵蚀，身体也垮了！其症状是咳嗽痰多气喘，特别是到了冬季，更是上气不接下气。我曾经三次在房间案前的墙上用粉笔写上“戒烟”二字，以示决心。但是没有奏效，每次过了不久，还是照抽不减。

我2002年退休，无事一身轻了。但是，呼吸系统的毛病却多起来。有一次，呼吸不顺畅，到琼海中医院留医住院。经拍片怀疑气管有异物，于是再经气管插管检查，但看不出问题。再转到海南医院插管检查，也排除了气管异物。但医生专门对我的胸部拍片观察，其结果是肺部因长期吸烟，已是一塌糊涂。医生问我：你要命还是要烟？正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戒烟了！真正戒烟了！戒烟十多年来，不咳嗽了，食量增加了，脸色红润了。说什么不吸烟脑子不灵，没有那回事！这些年，我坚持写作并没有受影响。戒烟后我已写了两本书（共25万字）和读者见面。

每当我和那些烟民朋友在一起谈心时，看到他们一支接着一支地吸。我总想应该说服他们戒烟，但是我又想，当年不是也有人这样规劝我还是无济于事吗？凡事总要有一个认识过程。还是那句话：不见棺材不落泪！